第一部 第九章 千齑面(第6/13页)

她一面念叨一面操作,最后捧出来献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碗看起来平淡无奇的面条。姚世荷翘了翘嘴角,拿过筷子来随便尝了一口,忽然便沉默了,手中的筷子举了半天,也不知道放下。

“这滋味,是我娘做的千齑面。”他艰难地说,喉头上下滚动,接着一抱拳。“敢问尊驾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我?我是无夏城天香楼的朱成碧。”蒸汽缭绕,少女的金色兽眼炯炯生光,“某人被请来为金翅鸟瞧病,我不过是顺便被拉来伙房当差罢了。”

姚世荷远远地便望见,父亲的贴身卫士守在帅帐之外。

这有些不同寻常。他们几个从未到过如此远的距离警戒。可此时姚世荷捧着那碗跟母亲亲手所做一模一样的千齑面,满心欢喜,想的都是赶紧让父亲也尝一尝,到了帐前一伸手便要掀帘。

卫士们赶紧过来拦他,说是姚帅在休息,不便打搅。

“我知道,可这面条要凉了。”姚世荷朝帘缝里张望,“这不是明明是在接待客人吗?”

他父亲的帅帐向来简陋,帐内只摆得有几只书箱、简易床铺,旁边一只作战用的沙盘模型。床榻之上,金翅鸟蜷成一团正在休憩,露在外面的翅膀上羽毛凌乱,光芒看起来比前几日又暗淡了许多。姚世荷正在揪心,却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毫不客气地正在质问:

“……什么契约?!却将金翅鸟活生生拖到如此境地,还要为人类而战,与奴役何异?”

父亲并没有立时回答,姚世荷自己先按耐不住,将面碗朝卫士手里一塞,掀开帘子就闯了进去。

“谁说这是奴役了?!”

先前质问的青年原本站在金翅鸟的床头,如今朝他转过身来。这人面色白净,犹如书生,一身柳青色的直裰,双手揣在袖子里,皱着眉头,并没有立刻回应。倒是一旁的姚将军先开了口:“谁让你进来的?我令所有人都在外等候,自然也包括你!”

“孩儿一会儿领罚便是。但他说得不对!金翅鸟被我姚家世世代代奉为守护神灵,助我姚家退敌。父亲自与其定下契约以来,每回浴血奋战,都是同生死,共进退,哪里来的奴役二字!”

姚世荷朝那青年怒目而视,却遭到了父亲的训斥。

“没礼貌!”他父亲拱手致歉,“犬子无礼,还请公子海涵。”

姚世荷有些不解。他极少见到父亲对任何人,哪怕是朝廷派来的带着圣旨的官员,如此恭敬过。那人叹口气,也回礼:“姚小将军说得对,是我唐突了。”

他父亲朝他一瞪眼:“还不快过来见过妙笔生花的常公子?”

“你便是常青?”姚世荷忽然欢喜起来,上前便长揖道,“之前是我无礼,若你能治好金翅鸟,我姚世荷甘愿任阁下驱使,绝无二话!”

常青苦笑起来,只低头去抚摸金翅鸟,那伤痕累累的翅膀上,凡被他摸过的地方均重又发起光来。金翅鸟抬头,与他视线相接,喉咙里发着轻轻的咕咕声。

“是,我知道,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

“你真能听得懂?”

“在下自幼便能听懂鸟兽之语。幼时,也曾有一只不知名的兽,其毛如雪,与在下朝夕相处,便如金翅鸟与姚将军一般。后来却因在下之故,累其惨死……”他闭了闭眼,似乎是不便多谈,“一时激愤,失礼了。”

这位常青公子的名声,姚世荷早就有所耳闻。据说他有一只生花妙笔,无论绘制何物,都可立时成真。除此之外,他还能听懂飞鸟走兽之言,凡有向其求救者,均不遗余力,倾力相助。前些日子才听父亲说起过,想请他来为金翅鸟医治。想到这里,姚世荷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正好常青也在朝他望过来,黑曜石般的眼里除了严肃,还有一股难掩的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