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报恩

沈之恒是在舞会上看到米将军之后,才灵机一动,想出办法来的。

米家的小姑娘救了他一命,而且她这一救和司徒威廉那一救还不一样,她是个小盲女,而且和他素不相识,而且,据他观察,这姑娘当真是保密到底,直到现在也没有将那夜的事情透漏出分毫来。

沈之恒对于这个小姑娘,嘴上不提,心里一直不曾放下,一想到她那一日是瞒着父母、一路单枪匹马摸索到济慈医院去的,他心里就愧疚——他那一夜又疼又冷又饿,导致有些昏头,忘了这小姑娘是个盲女,还以为她和平常人一样,可以轻而易举的自己查号码打电话。

米公馆是好找的,可他记得米太太是位悍妇,况且人家小姑娘也留了话,不许他登门道谢。他也为此踌躇了几日,幸而这一夜,米将军给了他灵感。

送司徒威廉回了公寓,他回家沐浴更衣,上床睡觉。睡觉之前,他习惯性的想喝点酒,可是一口威士忌含在嘴里,他猛的呕吐了出来。

他的感官正在被剥夺,被他离奇的命运剥夺。他现在还维持着体面的人形,还在人类世界有着体面的身份和地位,但他知道,这一切终究也会被剥夺。最后他能剩下什么,能变成什么,都是未知数。死亡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死是活,一样也由不得他。

闭上眼睛,他在恍惚中笔直仰卧,睡眠也在被剥夺,他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天光亮起。

清晨时分,他睁开眼睛,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很好,还是坚固整齐的牙齿,并没有生出獠牙。

他起身下床,再次沐浴更衣,洗去身上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味。沈宅和厉宅有颇多相似之处,比如他也不用常驻的仆人,仅有的几名仆人都是朝来晚走。在他下楼时,公馆里已经有了一点烟火气——他不需要早餐,所以仆人按照规矩,每天早上都在餐厅给他预备一壶热水和一卷报纸。至于他午餐晚餐吃什么,反正他白天不在家,仆人看不见,也不关心,等他晚上回来了,仆人也已经下班走了。

他进餐厅,坐下,喝热水,读报纸,考虑自己的投资与收益。他需要财与势,这是他这些年里吃尽苦头才得出的经验:他只有住在城堡或者宫殿里,才能理直气壮的保持神秘。

下午时分,他出门上了汽车,提着大包小裹的礼物,前往米公馆。

他提前预备好了一套说辞,到了米公馆,只说自己上次生病,错过了米将军为儿子举办的满月宴,所以这次亲自登门,补足礼数。虽然那儿子不是米太太生的,但他想自己这一番话没毛病,应该不会被米太太打出去。

进了米家的门,再设法去见米大小姐,毕竟他这礼物里也有米大小姐的一份,即便见不到她,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然痊愈,也算是对她的一份安慰。然而沈之恒没想到,米公馆内迎接他的,是米太太的嚎啕。

米太太平日对于女儿,一点好脸色也不给,恨不得将她活活揉搓死,成天打冤家似的打她。然而一个月前,兴许是她夜里把这孩子推出去冻着,冻大发了,第二天晚上那孩子就发起了高烧。她不当回事,还冲到床前,指着鼻子让她去死,她死了她也就利索了,自由了,也就能和米家一刀两断、收拾行装回江南老家了。米兰闭着眼睛,照例是没有表情,甚至也没有反应。而她如此骂了两天,看女儿依旧高烧不退,这才承认孩子是真生了病,让老妈子找了些西药片给她吃。

米兰吃了药,热度时高时低,依旧是不退,终于熬到一个礼拜前,她露出了要断气的征兆,送去医院一看,医生发现她的肺炎已经很严重。

米太太成天让女儿去死,如今女儿真要死了,她又哭天抹泪,感觉自己离不得这唯一的孩子,在医院里号了个昏天黑地,且摔了一跤,摔得很“寸”,差一点扭断了脚踝。米将军行踪不定,完全不能指望,老妈子们把米太太抬回家中,而米太太既惦念女儿,又走不得路出不得门,心里一急,就以热泪和嚎啕迎接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