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第8/15页)

舜銓一直在看杂志,读得很仔细,他对姨祖母的了解不会比我多,作为女眷,我虽年小也因母亲与姨祖母有过接触,而舜铨与她连见面的次数也是极其有限的。来人见我们尚存疑虑不太热情,就取出身份证让验,又取出南方某名牌大学毕业证书让看,随即掏出的还有工作证,工会会员证,机动车驾驶证等,都摊在桌子上以示诚意。他说他理解我们的心情,他这样突然出现在家里自称亲戚,搁谁也不能一下接受,但他实在压抑不住认亲的强烈欲望,他太迫切需要知道姑祖母的一切了。前几年有“寻根”一说,他现在既已知道“根”了,就该来找,如若他的祖父在世,得此消息,也会像他今日一样,不顾一切地来寻找姐姐,以图一聚。

丽英已做好了饭,让青青来唤,来人也没有走的意思,只好相邀共同进餐。他与我一同来到花厅,两位舅爷已坐在饭桌前等了。饭是简单的热汤面和外面小铺买来的烧饼,用来待客实在拿不出手,好在来人不在乎饭食的简陋,很随和地端起饭碗跟舅爷们搭讪着,舅爷们管他叫老李,他说都是一家人,只叫他小名福根就挺好。福根说,今天来得仓促,也未给青青带什么礼物,当表舅的太不像话。说着从兜里摸出个信封交给青青,让她去“买糖”。丽英以极快的速度瞥了一眼信封,从薄厚大小判断出里面是一张百元的票子。青青也摸出信封的质量,嘴上说着谢,将那信封随手折了装进衣服口袋。福根说,不是表姐一篇文章南北两个家族实难相聚,应该好好庆贺一番。丽英说,那就明天吧,明天我做打卤面,用大虾仁打卤,招待福根。福根说,团聚讲的是气氛,与其让表嫂忙碌不如出去吃,不知附近有什么好饭馆。丽英思忖着来者的财力,真点出好馆子来对方无力支付岂不尴尬。倒是二舅爷来得快,他说东边豁口,“全聚德”烤鸭店就挺好,他那边是“全聚德”,咱这边也是“全聚得”。大家都说不错,就订在明天中午去“全聚德”吃烤鸭。丽英嗔怪福根怎的不早来走动走动,福根说这要问表姐了,她早写出那篇文章我早就来了,还能等到今天。不过,今天来了,也不算晚,能见到姑祖母生活过的地方,见到伴随姑祖母走完人生道路的亲人也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舅爷们说那是,又问这次进京在何处下榻,可要家中安排住宿。福根说公司在北京有办事处,他来之前已预订了房间,离此不远,很方便。福根与舅爷们变得很畅快,一顿饭吃完,除我之外,一家人已福根福根叫得很顺口了。

我觉着无话可谈,便要回到舜铨那边去。福根说时间不早,也该走了,再三约好明日午饭时间,才在众人簇拥下走出大门。

回到小屋,我把菖蒲花插到绿菊铁足罐里,搁到窗台上,说这个姓李的真怪,来认咱们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还要明天请吃饭,诙不是吃锗了药?舜铨说这件事他还想不太清楚,现在社会变化太大,不是十几年前了,够得着够不着的亲戚都躲得远远儿的。从道理上看是没有胡认亲的,特别没有胡认祖先为妓为妾的。舜铨又嘱我对待李先生勿弄傲慢轻侮之色,一切顺其自然,这个家至今已一无所有,再无任何值钱之物可着人算计,李先生真有所图,怕是什么也捞不到了。我说我总觉得这事巧得不合逻辑,我偶读清末文人笔记,记其中珠玉书香两句,南边就真冒出随风满纸四位姑娘,倘我再将后两句续完,怕要闹出一个班了。舜铨说,看来人做派举止也是个文化人,是知书达礼之辈,非市井无赖,即使人家认亲认错,在言语上也不能慢待讥讽,大贤何所不容,不贤何其拒人。况且这个家对姨祖母不起,禁锁多年,烂棺薄葬,其后人若真认真起来,我等也无语相对。我说您真信他是姨祖母的什么后人?舜铨一笑,说亲朋之间,居心宜直,用情宜厚,后人与非后人,亲戚与非亲戚都无关紧要,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不妨糊涂一些,不必那般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