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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再次满面笑容。他往后一靠,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自鸣得意得容光焕发。“我原以为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玛丽的反应还真够快的。”

“到底什么意思?”科林坚持问道,不过有个新来的顾客已经又去自动唱机那儿点了歌,“哈哈哈”的歌声再度响起,音量比刚才还大。科林抱起胳膊,罗伯特站起身来跟经过他们桌边的一帮朋友打招呼。

回家走的是一条比较僻静的街道,一路下坡,部分路段就经过海边,科林再度逼问罗伯特照片的事儿,还有他所谓的做准备到底什么意思,谁知罗伯特嘻嘻哈哈地顾左右而言他,指着一家理发店说他祖父、他父亲,还有他本人都是到这儿来理发的,又满怀热情、喋喋不休地解释——也许是故作姿态——来自城市的污染如何影响到渔民们的生计,迫使他们只能去做侍应生。科林略微有些恼了,突然停住不走了,罗伯特虽说放慢了精力十足的步幅,而且惊讶地转过身来,却仍旧继续向前溜达,仿佛如果他也跟着停步的话会有辱尊严似的。

科林距离上次跟玛丽坐在包装箱上看日出的地点不远了。眼下正值向晚时分,太阳虽说还挺高的,东边的天空却已然失却了生动的紫红,正逐级地从粉蓝减淡为掺了水的牛乳色,沿地平线一线,与浅灰色的大海形成最微妙的交互作用。那片岛上的墓园,它那低矮的石头围墙,那层层叠叠的明亮的墓碑,被其身后的太阳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来。不过到目前为止,东边的天空中尚未有入夜的迹象。科林从左边的肩膀扭头沿码头一线扫视过去。罗伯特离开他有五十码的距离,正不慌不忙地朝他走来。科林转身望着背后。一条逼仄的商业街,并不比一条窄巷宽多少,劈开一片饱经风霜的房屋。它从店铺的遮阳篷和狭小的锻铁阳台上万国旗般的晾晒衣物底下蜿蜒穿行,诱人地消失于暗影之中。它邀约你去探险,但要你单人独往,既不能求助于同伴,也不能携带跟班。现在就踏上探险的征程,仿佛你像沙鸥般自由,从无端玩弄心理疾患的辛苦状态中解放出来,重新找回闲情逸致,打开心灵去关注去感受,去往这样一个世界,让它那令人屏息凝神、叹为观止的万千细流如水银泻地般不断冲击你的感受,而对此我们已经何等轻易地习焉不察了,已经将其淹没在个体责任、效率以及公民的权利义务等等未经检视的观念的喧嚣当中,现在就踏上探险的征程,悄悄地走开,融入那片暗影,就这么简单。

罗伯特轻轻清了清嗓子。他就站在科林左边,一两步开外。科林再次转身望着大海,轻轻地、友善地说,“一个假期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使你想回家了。”整整一分钟后罗伯特才开口,而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惋惜。“我们该走了,”他道。

玛丽踏进陈列室,卡罗琳在她身后把门紧紧关上后,那个房间看起来像是扩大了一倍。事实上,所有的家具,还有所有的绘画、地毯、枝形吊灯以及墙上所有的挂饰统统消失不见了。那张巨大、光亮的餐桌原来站立的位置如今是三个箱子顶着块胶合板,上面散放着午餐的残余。这张暂时凑合的桌子旁边有四把椅子。地板就是一大块平整的大理石,玛丽朝房间里面走了几步,她的凉鞋噗哒噗哒直响。唯一保持不变的是罗伯特的餐具柜,他的神龛。玛丽背后,一进门的地方放着两个手提箱。阳台上倒是仍旧摆满了植物,不过那里的家具也都不见了。

卡罗琳仍站在门口,用双手的手掌抚平身上的裙子。“我平常穿得可不像个病房看护,”她说,“不过有这么多东西要归置,穿白的让我觉得更有效率。”

玛丽微微一笑。“我穿什么颜色都没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