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5页)

我叹息。捷涅克走近这堆东西,试图念出刻在底座上的文字。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我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捷涅克朝着传出动静的方向叫了几句,声音撞到奖杯山,在房间四处散开。

一个男人蹲在那堆东西的另一头。他将床垫铺在日照充足的窗边,裹着破破烂烂的毛毯,头埋在双膝之间。他的头发上满是尘埃,皮肤与手指乌黑发亮,脚边放着简易炉子、没有把手的锅、灯以及一些生活用品。锅底上还沾着一层发霉的炖菜。我抓住捷涅克的手臂。

不是怕这个男人。我只是陷入一种错觉,怀疑这个男人是弘之。他是不是为了拿回数学竞赛的奖杯而重返欧洲?不辞而别后躲在这里小口吃着发霉的炖菜,只为了寻找刻有自己名字的奖杯?

捷涅克向那个男人问话。陌生的语言没有抑扬,听起来冷静干脆,却又略带激愤。自由吞吐捷克语的他看起来忽然成熟了不少。

但不论捷涅克如何询问,男人都只是用胆怯的眼神从毛毯之间窥探着我们,一个劲地喘息。

“没用,我们还是走吧。”

“Ano,rozmím……”

我们静静地关上了门,不再叨扰被丢弃的奖杯与男人的睡眠。

回到旧城街道,我们吃了迟到的午餐。走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我竟没有感到失望。

我也不再纠结要找语言相通的导游了。相反,我开始觉得在这次旅行中,捷涅克或许是不可或缺的。他总是能够给予我想要的恰到好处的沉默,就像调香室里的弘之那样。

捷涅克俯身吃着炸花菜与蘸汤面包,全神贯注于盘子里的食物。偶尔抬起头拿餐巾或喝水时与我的眼神对上,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把一大块炸花菜塞进嘴里。只有刀叉碰撞的声响充斥在我们两人之间。

回旅馆的路上,我们又一次爬进了修道院的后院,因为想看夕阳。然而,等了又等也不见日暮。日色虽显朦胧,但天空青色犹存。

“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样。”

我靠在栅栏上说。捷涅克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口袋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车钥匙发出了叮当声。

“已经很晚了。说好的时间是几点来着?真不好意思。”

“Nevadí?”(3)

和早上来的时候一样,修道院里一片寂静,后院也不见人影。这里远离街道的喧闹,连鸟儿的啼声也听不到。

头上扎着白色丝带的小女孩和高大的修道士去哪里了?我朝“饥饿之墙”的坡道转过身去,只看见塔的影子长长地延伸开去。

“哎,那条路是通往哪里的?从那里是不是也能到下面的停车场?去看看吧。”

栅栏正巧在图书馆附近中断,一条小道的入口藏在树丛掩映中。我们从那里往下走。

阳光穿过树叶的空隙,在我们脚边摇晃。捷涅克紧跟着我,口袋里的钥匙发出声响。不久,视野忽然开阔起来,我们来到一片三叶草丛生的小广场。广场正中,是一个温室。

和弘之家的正相反,这里的温室小而紧凑,绿意盎然。洒水器无声地运作着,封闭在内侧的热气凝成水滴打湿了玻璃。不,或许弘之家的温室曾经也如此这般。

门没有上锁,我只是轻轻一碰,就打开了。浓郁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乎要把我呛倒。

“捷涅克,我可以顺道看看这里吗?”

我转过身,却没有人。刚才他的身影还真真切切跟在我身后,此刻却完全不见踪影。钥匙的声音、脚印,什么都没有留下。

“捷涅克!捷涅克!”

声音被吸入树丛里,传不到任何地方。

我感觉自己犯了什么无可挽回的错误,却不知道到底是在何时又是如何犯了错。像风向在不经意间转换了一般,我就这样被留在了温室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