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然而,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他累了——非常、非常累。

这种累的感觉最近一直在滋长。这全部源自于他那不断增长着的怒火,他心中十分清楚,却无法抑制。可怜的格尔达,他想,她容忍了他很多。假如她不是这么顺从——这么轻易地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有一半时候,应当受到责备的分明是他!)——那该有多好。有些时候,格尔达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激怒他,而最主要的是,他懊悔地想道,是她的美德激怒了她。正是她的耐心、她的无私、她对他意愿的屈从,使得他心情恶劣。而她从不抱怨他那随时爆发的怒气,从不坚持自己的观点,只是一味地听从他的要求,从不试图说一句表达自己心意的话。

(唉,他想,这不正是你娶她的原因吗?你又在抱怨些什么呢?在圣·米格尔的那个夏天之后……)

想起来确实很奇怪,格尔达身上那些令他恼火的品格,却正是他如此急切地想在亨莉埃塔身上发现的东西。而亨莉埃塔身上令他恼火的(不,这个词不对——她所激起的是愤怒,而不是恼火)——令他愤怒的是亨莉埃塔在面对他的时候那种刚正不阿的诚实。这与她对待这世界所采取的普遍态度截然不同。他曾对她说:“我觉得你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骗子。”

“也许吧。”

“你永远都愿意对别人说他们喜欢听到的话。”

“我一直都觉得这一点很重要。”

“比说真话还重要?”

“重要得多。”

“那么以上帝的名义,为什么你不能对我说一点儿谎话呢?”

“你希望我这样做吗?”

“是的。”

“对不起,约翰,我不能。”

“你一定时刻知道我希望你说些什么。”

好了,现在可不能开始想念亨莉埃塔。他今天下午就会看到她了。现在要做的是继续工作!按响铃,为最后一个该死的女人看病。又一个病病歪歪的生物!十分之一的病人是真的得了些小毛病,而十分之九都是疑神疑鬼!呵,如果她乐意为此花钱的话,就让她享受她那虚弱的健康,又有什么不好呢?这些人正好和这个世界里的克雷布特里太太们一起,构成平衡。

但他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已经累了——非常、非常累。他似乎已经累了很长时间了。他渴望某种东西——极其渴望。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我想回家。

这使他震惊。这个念头是从哪儿来的呢?它意味着什么?家?他从未有过一个家。他的父母长期侨居在印度。从小到大,他不断地从一个姨妈家流落到另一位叔叔家,每个假期在不同的亲戚家里轮流过。他拥有的最长久的家,他想,应该就是哈利街上的这座房子。

他将这座房子看作是家了吗?他摇摇头,很清楚自己并不这样想。

但是作为医生的好奇心活跃了起来。这句突然闪进他头脑的短句有什么含义呢?

我想回家。

一定有某种含义——某种景象。

他半闭双眼——这一定是基于某种背景产生的。

他的眼前仿佛十分清晰地出现了那蔚蓝色的地中海,棕榈树、仙人掌及多刺的梨树,闻到了酷热夏天的尘土味,回想起了躺在沙滩上晒完太阳后,钻入海水中的那种清凉的感觉。圣·米格尔!

他大吃一惊——感到有些困扰。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圣·米格尔了。他当然不想再回去,那一切都属于他生命中已经翻过去的一章。

那是十二——十四——十五年以前了。他当时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他当时的判断绝对没错!他曾经疯狂地爱着薇罗尼卡,但这仍然不够。薇罗尼卡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拆吃入腹。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而且她毫不讳言这一点!薇罗尼卡几乎得到了她想要的所有东西,但是她没能抓住约翰!他逃脱了。他想,以传统的观点来看,他确实没有善待她。说白了,就是他抛弃了她!但事实是,他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而这正是薇罗尼卡所不能允许的。她想要按她的方式生活,并将约翰当作附属品纳入她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