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3/3页)

二丫头眼珠子清亮亮一转,见他唇上半摊墨迹,笑了。毛头掰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撂倒。她与他身高仿佛,力气也大,一撂不倒,反将菜篮兜在他头上。丝瓜、空心菜、豆腐皮,纷纷扬扬落了一身。俩人扭扯起来。

看客越围越多,江阿姨一遍遍解说:“喏喏喏,这女小囡的爸妈,抢了那男小囡家的房子。旧社会的恩怨,拖到了新社会。”众人觉得,半大不小的孩子打架,跟过家家差不多,都不想出手劝阻。也有认得毛头的,问:“杨家那个小寡妇,现在哪里去了?”江阿姨答:“又嫁了,这回嫁了个有钱人。”“这么快嫁了,真有本事。”“哪个宰相肚量的男人,收这么多拖油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饭吃,有衣穿,还来计较个破房子。”“再破也是一份家业,又是先头男人留下的。”

毛头听不见,眼睛耳朵都像闭住了。唯一感受到的,是他的十根指头,不断触碰二丫头的皮肤。那皮肤微汗,发烫,富有弹性,仿佛摩挲久了的沙发扶手。他越发狂乱起来,扯了她的领口甩摆。二丫头怕纽扣被扯脱,便捂着胸口喊起来。看客这才将他们两厢拉开。刘二丫头往人堆里一溜,找她的菜篮子,见散出来的菜被人捡光了,急得直跺脚。

江阿姨对毛头说:“男人打女人,面子都落光了。”毛头啐她一口,扭头跑起来。胸膛里的火越跑越旺,蔓延到脏腑间,上上下下熬着他。忽有一辆自行车,横兜里刺出来,将他弹飞在地。骑车人道:“小瘪三,眼乌珠瞎掉啦,乱跑八跑。”毛头爬起身,瘸瘸拐拐地走,逐渐清醒过来。

天色暗了,物影昏晦,远处的公交车站牌,宛如一只手掌招引他。他想起下午的游街,脱口道:“杀得好!”一个念头跟毒蛇似的,钻进他的心。站头上,公交车来了,公交车走了。他仍然杵在原地。那念头越长越大,盘踞了他的整个头脑和身体。他无法控制地嘿嘿笑,一边笑,一边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