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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两人终究没再讨论苏大强的赡养问题,一个陪足小心,一个不哭了,才闷闷地睡觉。朱丽好一会儿睡不着,心里好一阵的憋闷,躺床上又将婚前婚后的事情想了很多。可是明成妈对她是真的好,她又不能怪她婆婆太偏心,弄得苏家兄妹现在闹成这种局面。其实也不能太责怪明成,他就是那大大咧咧的懒虫脾气,什么事情没到火烧眉毛不能让他认真起来。这不,一晚上又吵又闹,他现在还能睡得好好的,这会儿呼吸均匀悠长,不知道做到什么好梦了呢。可是朱丽就是觉得内疚,虽然不是杀人放火,可她和明成总归是害了人。别说是对不起明玉,也对不起对她那么好的婆婆,还有公公。

朱丽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宿才睡着。

可似乎都没睡稳,耳边又响起松涛巨浪般的长啸。她气不打一处来,挣扎着起身,猛地拉开窗户。外面天才蒙蒙亮,清凉的风拂面吹来,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但朱丽无法欣赏,她稍一凝神,便听出嘹亮的呼啸声传自隔壁,她家客房,她的公公。

朱丽真是欲哭无泪,双手抓着窗台等苏大强舒展胸臆结束,才一脸似笑非笑地回身。真看不出,每天走路不见声响,整个如影子飘水的人,却有如许的肺活量。

这边明成也被惊醒,睡眼蒙眬地问:“究竟哪个打鸡血的?端盆水泼下去。”

“你爹。”朱丽也不回床上了,直接到洗手间。可人虽醒了,脚底却跟踩棉花似的,走起来踉踉跄跄,不小心撞了额头才又清醒一些。可又举着牙刷在镜子面前发了好一阵呆才发觉没有挤上牙膏。洗完脸更是乱了顺序,化妆水倒得满手都是,眼霜擦在脸上,离开镜子才想到脸上还什么都没擦。

可又睡不着,一颗心突突突地跳,满脑袋都是乱糟糟的没头绪的事,怎么都静不下心来。煮咖啡时候,不出所料烫了手。

朱丽看着飘进飘出忙着洗漱,偶尔对她灿烂一笑的苏大强心想,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而此刻苏大强却是本能地清醒,比一向机灵的朱丽清醒得多。他已经看出,这个家,说话有分量的是儿媳。所以,每次看见朱丽时候,他本能地冲朱丽展开的笑容,一如他退休前在幽暗的学校图书馆里面对学校每一个大小领导展开的笑容,灿烂,而带着点天真,绝少城府。这种笑容,提示对方他是个打不还手,骂不换口,毫不设防的单纯老人,谁想往笑容里面加点什么的时候,都得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胜之不武?或者,会不会在别人面前落下恃强凌弱的不良口实?

就像大自然某些拥有保护色的动物一样,苏大强的保护色是“不设防”。他的“不设防”,钻了人类社会文明表象的空子,安然无恙地度过烽火连天,稍微有点委屈,却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他的保护色已经习惯成自然,其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有保护色。当他从小第一次展示保护色的时候,只是无心,但因为好用,便并无刻意地一直用到现在,活到老,用到老。

苏大强就这么在二儿子明成家住下了。除了明成家充足完备的家用电器,和小区外优美的绿化,其他他都并不觉得太好。这个小区大多是年轻人中年人,一到白天,呼啦一下都开着车走了。他下楼逛上一遭,都没见几个人,见到的也是不熟悉的,那感觉,就跟他在明哲家时候,看着窗外半小时才能看到一个人走过。但明哲家门外有不怕人的小鸟松鼠,下雨天还有鸭妈妈领着一群小鸭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明成家的白天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他这个享受寂静的人都觉得难受。

他只有打开明成的电脑上网。他热爱百度,因为只要是他想得到的,输入进去,几乎都有答案。通过百度,他在网络里海阔天空。他甚至拿儿子女儿的名字上网搜索,没想到,里面竟然有很多条有关明玉的内容。他一条条都读了下来,觉得非常新奇。有些内容,他看得懂每个字,但不很明白这些字连在一起的意思。明玉似乎很神秘。明成明哲的几乎没有。明哲的名字出现在校友录,明成的名字出现在一条小广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