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亘永不离(第9/10页)

读经声倏然中断,半晌,伽罗才隔门吩咐道:“独孤公,快进来。”

侍女们打开门,给他让开一条道。

高颎低着头,一直走入内室。

他这才发现,半年不见,杨坚夫妇都老了许多。

伽罗的脸上甚至长出了褐黄色的老人斑。她真的衰老了,皱纹湮没了她从前的清秀和刚强,只留下一种至深至远的沉静。

“独孤公。”杨坚站起身来,有些动情地呼唤着。

半年没见到高颎,杨坚偶然也有些怀念他,但免他的官是伽罗的意思:谁叫他竟将大兴宫里的事情都一一转告给杨勇,平时又以司马懿自居呢?

司马懿是什么人?曹操父子打的天下就断送在他手里。虽说自比于司马懿这说法,也只是外臣风传,但既然有这种传闻,对高颎已心生不满的杨坚夫妇,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宽恕他、信任他。

“草民拜见二圣。”高颎的声音倒很平静。

在私心里,高颎以为,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情谊交缠了几十年,已经说不清是恩是怨,但,倘不是因为这份人人觊觎的皇权,他们应该相处得非常和睦。

高颎至今仍坚信,杨勇比杨广更适合当太子,杨勇虽然内宠众多、行为不羁,可他毕竟胸怀仁厚、性格坦荡。

而心机不可测的杨广,他压抑了这么多年,就为了守候一份皇权,一旦大权在握,能肆意行事,这位貌似俭朴、内实多欲的晋王爷,还不定会做出些什么来。

伽罗怔怔地望着他,良久,她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下,扭脸泣道:“昭玄,你老成这样了,叫人看了好心酸。”

她这句话,比任何一句问候都更令高颎动情。

可不是,他们都老了,老得白发萧然、筋骨衰竭。六十岁,老百姓们大多还活不到这个岁数呢。

回首这一生的爱恨情痴,回首这一生的功名事业,高颎有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他跪在地下,竟然无法起身。

“看座。”杨坚吩咐着。

想不到的是,侍女们将高颎扶起时,才发现他须髯斑白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高颎无言地凝望着独孤伽罗,浑浊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视线打断。

杨坚也不禁伤感。

他说不清自己对高颎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是兄弟之情么,杨坚对自己的亲兄弟也没有这么好;是父子之情么,杨坚的五个儿子,倒有三个不大称他的心;是朋友之义么,杨坚一生都没有几个知心朋友;还是为了伽罗的缘故爱屋及乌?

“昭玄,”伽罗看着穿着一身白衣倍显凄凉老态的高颎,抽泣着说道,“本宫和皇上没有负你,是你负了本宫!”

她想起那“一妇人”的轻藐说法,不禁难过。

我没有辜负你啊,伽罗,高颎挺直了身体,在心底无声地辩解着。

杨广是你的爱子,杨勇也是你的儿子呵,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将杨勇指给我看的情景么?从那一天起,我就暗下决心,不但要为你,而且要为你的儿子效忠一辈子……而你却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由于贪图富贵荣华。

他无法将自己的用心说出来,也无法再以一个戴罪之身为杨勇进言。

这些年来,他已经做得太多太多,而事态发展却证明,他所有试图为杨勇挽回圣眷的言行都没有发挥效用,只徒然连累自己失去了宰相之位。

伽罗,你在用一颗母亲的心做着无法挽回的错误决断,为什么你在大兴殿的凝思阁里当了这么多年隔帘听政的“二圣”,却无法真的摆脱寻常妇人的心胸?无法理智地看待皇嗣废立?

见高颎低头不语,似乎有后悔之意,伽罗这才拭了眼泪,庄容道:“太子无德无行,请了巫婆到东宫去算皇上的寿数,又密地操练兵马,似有不臣之意,下个月,皇上就要集合大臣,当众废除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