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隐形的艺术(第2/5页)

吼吼说:“你告诉我吧。我想不出应该画点儿什么。”

他的妈妈说:“想法会自己冒出来的。”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无论是皮兰湾的鸡蛋 [38],还是藏传佛教徒的曼陀罗沙画,其共同的主题就在于总能设法让艺术家达成某种高度的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尽管这些艺术作品非常脆弱,但是其创作过程却是一种让人超越时间限制的途径。

博迪·卡莱尔:吼吼、我,还有凯西夫人围坐在厨房餐桌旁,我们仨一起俯身围着那根蜡烛,从水池上方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让小小的火苗变得模糊起来。画着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东西,我们仨谁都不觉得饿。心里惦记的就只是蜡液和手里的鸡蛋了。菠菜和洋葱在锅里沸腾着,飘荡在厨房空气里的就只有水蒸气和食物的气味。纱门——吱——啪的一声打开,凯西先生直挺挺地站在了纱门那儿,可我们甚至都没有什么反应。

“午饭吃什么?”他说。

“我还以为你去街上吃呢。”说话的时候,凯西夫人仍旧绷着一双斗鸡眼,盯着自己的鸡蛋。

吼吼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举着鸡蛋,没有再继续把蜡烛上的蜡液往蛋壳上滴了。吼吼的两只手和呼吸,全都彻底凝固住了。

至于我,我在自己的鸡蛋上用蜡液画了一个白天——带着光芒的太阳、一棵树、我们家的房子,天空里还有一朵蜡液勾的云彩。不过这些都只有我自己才看得出来。

凯西先生叫了一声“艾琳”。他还说:“别对儿子做这些。”

凯西夫人说:“你跟我说过你要在外面吃饭。”

凯西先生把身子凑在灶台上,把鼻子伸进每口锅上飘浮的水蒸气里,闻了闻。他说:“别把他给毁了。”

凯西夫人仍旧绷着一双斗鸡眼,盯着自己的鸡蛋,盯着那些隐形的秘密想法。她说:“用什么毁?”

吼吼停止了画画。

凯西先生说:“别用婚姻把儿子给毁了。”说完,他把手伸进了摆在她胳膊肘旁边的那碗鸡蛋里。那些鸡蛋,白花花的,但实际上已经完工一半了,是她画了一整个上午的秘密。隐形的艺术。

“别碰这些。”凯西夫人说。她突然抬起了眼睛,透过眼镜上端的边框打量着对方。

可是已经有两个鸡蛋不见了,全都落到凯西先生的手里了。

凯西夫人大吼了一声,声音大得就像是在屋外喊叫一样。她说:“不准碰这些蛋!”

凯西先生冲着窗户的方向转过头,接着——啪啦——啪啦——啪啦——鸡蛋撞在了水池边,这样才好剥掉蛋壳。

至于我,我在天空中画了一只蜡鸟,鸟从我们家的屋顶飞了过去,隐形的。我在那棵树上点了好些小点点,就当是苹果。

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我平生头一回感到时间凝固了。吼吼和他的妈妈都彻底凝固住了,鸡蛋的硫黄味和染色用的醋,以及煮熟用来当染料的蔬菜,一星期,一夏天,一百个生日来了,又走了。我们跟太阳坐在一起,停滞了一个世纪,阳光正好从厨房水池上方的窗户落了进来。

就连时钟都屏住了呼吸。

凯西先生吃着鸡蛋,望着窗外,他的影子让蜡烛的火苗清晰了起来,桌子上的东西看得见了。剥下来的蛋壳被丢到了排水口,散发出一股煮透的硫黄味。凯西先生一口气将两个鸡蛋吞了下去,纱门——吱——啪——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后来,太阳就挪走了,只擦得着一边的窗框。时间又开始流动了。所有的钟表指针又嘀嗒嘀嗒地走了起来。

培根·卡莱尔警长( 童年仇敌):可别因为他儿子犯下的事儿就把切特·凯西当成个恶棍。我觉得人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懂得爱是什么。爱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能力。就像训练狗不在家里拉屎撒尿一样。大概就是一种你能培养出或者无法培养起来的天赋吧。就像是肌肉一样。要是你都没法学会爱自己至亲的亲人,那你就绝对不会真正地爱上什么人了。谁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