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土耳其(第4/10页)

尼古拉一身环球旅行者的打扮:下穿灯笼裤,裹着护腿皮套。他那土耳其帽上又扣了一顶帽子,但是爱出汗,经常摘下帽子擦一擦,露出光头圆脑袋。他是遵从他友人的一名大夫的建议,才刮胡子的。那是在开罗,由于苍蝇和沙尘,他害了眼疾;于是,那位大夫对他说:“您刮掉胡子,每天早晨用柠檬汁洗眼睛。”从那天起,他就总刮胡子,眼疾再也没有犯。

他穿戴很讲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同当地官员套近乎,见着外国人则一副媚相,对待地位低下的人又傲气十足,陪同旅游者赚足了钱。不管问他什么,他都能随口回答,人家不再问了,他还要讲很久。

由于路太陡,我们都下了车。尼古拉沿途碰见人就搭讪。这儿碰见个牧人;再往前走,迎面又来了个樵夫:那樵夫背柴累弯了腰,瞧见我们走过还笑了笑。尼古拉指向他的脸:

“瞧瞧他那牙齿!从来不刷。多可爱的小伙子!特别又特别!本地人全这样。在别的地方还从未见过。瞧瞧他们看见外国人那副高兴劲儿。这很有意思。就凭这一点,也值得来游一游……”如此,等等。

他全能应付,不管谈起什么,他总重复这一套。

真激动,在山中发现库沃维尔那种瑞香树丛,花开得正茂。花儿的模样倒也不太显得移植他乡:我还看到埃斯泰雷勒山的岩蔷薇,同诺曼底的那种犬蔷薇混杂而生。不过,此地每棵植物似乎长得更粗壮,长得更开,舒展着完好无损的茎叶。自不待言,这些草木能如此健壮,完全亏了大量鸟类为它们捉光了害虫。

鸟儿真多啊!每棵树上都落满了;浓雾也充满它们忧伤的歌声。土耳其人虔诚地保护鸟类。在布尔萨的集市广场上,两只掉了毛的老秃鹫和四只受伤的鹳,就悠闲地走来走去。鹳到处都可以见到;我见了还像头一天那样开心,也多少安慰我一点儿没有骆驼的遗憾。

约莫九点钟,雾气消散了;我们过了山之后,云雾也裂开缝隙,回头便能望见奥林波斯山的整个雪原。

大雨冲毁了道路。当然,这条路像御道那样,有些地段铺了石头;然而,这些石头特别大,又极不均匀,根本没有嵌入路基中,因此,最好还是离开正道,沿侧边行驶。这条路的一段翻修工程承包给了一个法国人,刚才我们遇见他了。他骑着马,陪我们走了一会儿,到了他的工程段的末端,便同我们分手,还告知前方道路“更糟”。

这条路首先绕过茫茫一片沼泽地:据说从前这里是耕田,三十年前各地突然喷出水来,淹了庄稼,排不出去便成为死水,结果芦苇取代了庄稼,青蛙取代了麻雀。青蛙喧噪,从此岸到天边的彼岸汇成一片。我们望见鹰隼在沼泽边缘上空盘旋,不禁怀疑它们是否能猎到食物,因为这里除了青蛙,并没有什么可以猎取。不过,有时还真飞起一只黑水鸡或野鸭子。看来,沼泽地中间准有更奇特的猎物出没,据说就有鹈鹕。我极目搜索密密的灯芯草、芦苇丛,只见新发的绿苇上方,有去年的枯茎和凋谢的冠缨,仿佛悬垂着一层淡红的云。

到了耶尼谢希尔,我们又上了好路,可是前面一段耽误的时间太多,抵达尼西亚已是夜晚了。

啊!霞光多美呀!穿过山口,我便发现另一面山坡……刚才旅伴们都上了车,而我继续徒步登山,加快脚步抄近路,希望在他们之前赶到山口,以便停留片刻。然而,车越落越远:走在山中往往如此,看似最后一道山峦,殊不知山后远处还隐藏一座,上了那座山,又有一座峰峦显现。正是赶羊群回去的时刻,山坡活跃起来;我在昏暗中走了许久,听着鸟儿入睡之前的鸣唱。

另一面山坡一片金黄。夕阳在尼西亚湖的那一边沉落,平射的余晖映得湖水明亮耀眼,那一带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伊斯尼克小村庄,在绿树映掩中已清晰可辨,坐落在古城的围墙里,显得特别宽敞。时间已晚,我们的车辆放开速度,顺坡冲下,不管有没有陷坑,一路抄近就直,也不顾有什么危险。我简直不明白了,怎么还会翻车,反正我们的车没有翻倒……到了山脚下,马停下来喘息,那儿还有泉水,我想车夫也饮了马。我们重又往前赶路。空气出奇的温煦;浮游的云阵,在夕照的金色霞光中舞动。我们右侧,天空虽已暗了,但是还不见一颗星;而我们惊奇地看到,在天空火烧云的上方,唯有一轮皓月,已经明亮如镜了。我们正要过哈德良城门的时候,月亮就从山脊露头了,大大的满月,那么突然,出其不意,如同神灵显形。自从第一次到图古尔特200以来,我以为还没有尝到更为奇妙的激动。伊斯尼克小村进入夜晚,蜷缩在它宏伟的废墟里,在它过于厚重的历史中,显得多么惭愧,只在那里发霉,分解出贫困和燠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