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篇(第3/13页)

伊本·白什尔的悲剧开头写道:弟子们到橄榄园去抓他们的老师之前还进行过祈祷。我似乎现在还听得到那发自悲伤灵魂深处的圣歌;那悲伤灵魂看到了即将降临到和平使者头上的灾难,于是哼出示意告别的、令人难忘的歌声。

音乐先于部队进入战场,能够振奋战士们的斗志,增强部队战斗力。音乐像一种引力,使部队团结一致,凝成一支永不分散的队伍。音乐不像诗人那样,无须在奔赴战场时带着文稿;也不像演说家,要有笔与书做伴;而是作为伟大统帅,统领着大军,给他们那虚弱的躯体里注入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和热情,让他们的心中充满必胜信念,使他们勇于压倒饥饿、干渴和征途疲累,奋起全身力量前进,向着敌人的阵地冲去,个个勇往直前,人人视死如归。音乐就像人一样,用宇宙间最神圣的东西,踏平宇宙间一切罪恶。

音乐是孤独牧羊人的伙伴。牧羊人坐在羊群之中的一块石头上,用芦笛吹上一曲,羊儿深会其意,放心吃起青草。芦笛是牧羊人的亲密朋友,终日不离其腰。芦笛是牧羊人的可爱伴侣,能使山谷间可怕的沉寂为人烟稠密的牧场所代替。芦笛以其感人的曲调消除寂寞,让空气中充满温馨与甜润气息。

音乐引导着旅行者的驼轿,可以减轻疲劳,缩短旅行路程。良种骆驼只有听见意在驱赶骆驼的歌咏声,方才在沙漠上前进。驼队里的骆驼只有脖子上挂着铃铛,方才肯于负重上路。因此,当代的多智之士用乐曲和甜美的歌声训练猛兽,那就不足为怪了。

音乐伴随着我们的生命,和我们一起度过生命的各个阶段,与我们同悲共欢、同甘共苦。在我们欢乐的岁月里,它像见证人一样站在我们面前;在我们苦难的日子里,它像近亲一样守护在我们的身边。

婴儿自幽冥世界来到人间,接生婆及亲戚们用欢乐、欣喜、愉快的歌声迎接;当婴儿看到光明时,便用啼哭向助产士和亲人们致意;而他们则报以欢呼、喝彩,仿佛在用音乐与时光竞赛,以期让婴儿理会神的睿智。

乳婴啼哭时,母亲走过去,哼起洋溢着怜悯之情的歌儿,乳婴顿时终止哭声,为母亲那凝聚着怜情厚意的歌声而由衷快乐,片刻便进入甜蜜梦乡。母亲口中的摇篮曲里有一股力量,示意困神迅速关闭上乳儿的眼帘。那乐曲伴着寂静,使之更加甜润,抹去了它的可怖,使之充满了母亲慈爱的温馨,直至乳儿战胜失眠之苦,魂游精神世界。假若母亲用西塞罗的语气说话,或读读伊本·法里德的诗句,婴儿是不会入睡的。

男子选定自己的生活伴侣,两个灵魂用姻亲关系结合在一起,完成当初智慧之神写在两颗心上的叮嘱,于是亲朋们聚在一起,唱着歌奏着乐,为新人婚礼作证。在我看来,婚礼之日的乐曲像是一种可怕声音,其中掺杂着甜蜜成分;又好像一种赞美上帝创造生灵的声音;也像那么一种声音,正在唤醒沉睡的生命,令其起来行走,伸展蔓延,弥漫大地。

死亡是生命故事的最后一页。死神到来时,我们可以听到哀乐,可以看到哀乐让空中布满悲伤幽灵。在那令人悲伤的时刻,灵魂离开这个美丽世界的海岸,丢下谱曲者和号丧者手中的物质庙宇,游向永恒大海。人们以忧伤、遗憾语调哀叹,给遗体裹上湿土,用歌与乐为之送殡;歌和乐中饱含抑郁、悲凉、苦闷、烦恼和焦灼之情。人们又以乐曲和歌声为之扫墓添坟,土上堆土;纵使尸体腐烂,只要心总是想念着过世的人,那么,逝者的声音也便永远响在世人的躯体中。

我和他坐在一起,上帝单单给予他以甜美的声音,赐予他通晓吟唱和节奏哲学。我看到人们在他的四周,个个屏住呼吸,人人侧耳聆听,凝神注目,鸦雀无声,如同降服于一位力大无穷的诗人,诗人在向他们吐露世间奇秘。直至他哼完一曲,人们方才仰脖长叹一口气——哎!——哎!那叹息声发自乐曲所激起的情感波澜翻滚的心中,只有长叹才使人觉得舒展一些。“哎”,这是记忆唤起的干渴之心呼出的声音;“哎”,一个小词儿,却包含着一段长话。“哎”,出自听歌人的口中,并非出自观看歌手面孔的人,而且是侧耳倾听把断续呼吸声串成歌的人发出的叹息声;那呼吸向他展示了他自己过去生活的篇章,或者泄露他心中隐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