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的岁月(第4/5页)

厨师/路泞摄

那时候的学生好教也难教,好教是因为学生都是来考证的,都有基础,难教是因为都有基础,所以喜欢往深里问。

烹饪老师分“学院派”和“实战派”。学院派的人是那些职高、技校培养的学生,给老师当了几年助手后,开始慢慢过渡成专职的烹饪老师。这些人理论知识丰富,但没在行业中真刀真枪地干过,实际经验少,干活不行。实战派刚好相反,干活棒,但说不出什么。他是从砸煤开始干,经过枪林弹雨的实战派。知道的东西也多,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开始请那些会说的老师来上课,自己一边给别人当助手,一边偷偷听别人怎么说。

刚开始,他还在友谊宾馆里上班,只用业余时间兼职办班。但随着自己过了“语言关”,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会讲,越来越爱讲。他知识点多,对原材料在每一环节中可能有的物理化学反应也了如指掌。学生问的他讲,学生不问他的也讲。任何一种物质,他都能联系各种实践经验向学生讲个没完。例如,讲到水,他就会告诉学生炒肉丝、肉块加少许水爆炒,炒出的肉比不加水的肉鲜嫩得多;炒蔬菜,加点开水炒出的蔬菜会又脆又嫩;炒藕丝,边炒边加水,能防止藕丝变黑;炒鸡蛋,加点温水,就会松软、可口,不会炒老;煎荷包蛋,在蛋黄即将凝固时,浇一汤匙冷开水,蛋会又黄又嫩;豆腐下锅前,在开水里浸渍一刻钟,就能除泔水味;炖鱼时,用冷水炖,鱼就没有腥味;蒸鱼时用开水,鱼肉外部会突然遇到高温蒸汽收缩,内部鲜汁就不会外流,味道会更鲜美;熬骨头汤时,中途切莫加冷水,以免汤的温度突然下降导致蛋白质和脂肪迅速凝固变形,影响营养和味道。

随着慕名而来的学生越来越多,兼职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工作需求。1997年,他辞掉了友谊宾馆的工作,专职开他的烹饪学校。

在友谊宾馆上班时,他并不缺女朋友,毕竟那是外事单位。但后来,他发现自己要做事业,这些女朋友就帮不上忙了。

他记得裴娟是那个傍晚来的。他刚下课,裴娟便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她说她是办公室的行政人员,但一直想学西点制作,然后开一家自己的蛋糕房。裴娟皮肤白,眼睛大,笑起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孟爽喜欢听裴娟说话。他们坐在窗户旁,她对他讲起办公室里的人是如何钩心斗角;讲起她从小是如何喜欢吃蛋糕,爱看别人做蛋糕;讲起自己是多希望今后能快快乐乐地每天做西点,她问他做这行能每天快乐吗?他说任何行业都有自己的辛酸苦辣,学生既让他开心,也令他伤心,那些他并不在意。甚至叫不上名字的学生是怎样意外地邀请他到国外去指点,而那些他花费了很多心思栽培的学生后来又是如何冷漠。有个叫楚白的学生,从农村来,但领悟力强,东西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他觉得楚白是根好苗,就特别用心去教,楚白想参加烹饪比赛,拿不出报名费,他就帮他出,还帮他设计比赛菜品,让他在比赛里获了奖,有了名气。几年后,他推荐楚白到广东的一家酒店当了行政总厨,但当他再推荐学生去时,楚白对他推荐来的人说:“老孟那两下子算啥?以后师从老孟的人来一个我灭一个!”

“你教了他们本事,他们不报恩吗?”她问。

“报恩?不捅你一刀就不错了,还报恩呢。现在的好多学生连自己爹妈的生日都不知道,还懂什么叫报恩?我现在就是把我会的东西标上一个价钱,问心无愧地教,学成什么样我就不想再操心了。”他说。

每年有上千人在他学校里来了又去,这样的人经常有,他教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