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hem 一个人(第7/26页)

恶的形式很是奇怪。在我们的兄弟面前,我们是虚伪的。我们在公然反抗委员会的意志。只有我们,在行走于这个地球上的千万人之中,只有我们一个人在这一刻做着一份没有目标的工作,只是因为我们希望去做。对于人类的头脑来说,我们这一罪行当中的恶是无法探查的。对于人类的心灵来说,一旦被人发觉后对我们进行惩罚,这一惩罚的本质也无法思索。从来,除了在“古人们”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做过我们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然而,我们既不羞愧也不后悔。我们告诉自己,我们是混蛋,是叛徒。可是我们在精神上没有感觉到负担,心里也没有感觉到恐惧。在我们看来,我们的精神清澈得有如一面除了太阳以外无人注视的湖水。而在我们的心里——恶的形式多么奇怪!——在我们的心里,二十年来,我们第一次找到了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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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5-3000”……“自由5-3000”……“自由5-3000”……

我们想要写下这个名字。我们想要把它说出来,但是仅止于耳语。因为男人不许注意女人,女人也不许注意男人。然而我们却在想着女人当中的一个,她们的名字是“自由5-3000”,除了她们,我们谁都不想。

被分配去干农活的女人们住在城市另一头的“农民之家”。出城之后,有一条大路朝北边蜿蜒而去,我们清道夫要把第一个里程碑之前那段打扫干净。路边有一道树篱,越过树篱便是田野。黑色的田野刚刚犁过,像一把巨大的扇子铺在我们面前。犁沟仿佛被攥在天空那头的某只手里,越是接近我们,便分开得越远,就好像稀稀落落地点缀着绿色亮片的黑色褶皱。女人们在田野里劳作,她们那白色的束腰外衣在风中摆动,就像海鸥拍打着翅膀飞过黑色的土壤。

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自由5-3000”沿着犁沟走着。她们的身体像刀锋一般挺拔纤细。她们的眼睛黝黑冷酷,闪闪发光,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善意,也没有内疚。她们的头发像太阳一样金黄,在风中熠熠生辉,狂野地飞舞,仿佛在公然反抗想要约束它的男人们。她们用手撒下种子,好像是在屈尊地抛下一个轻蔑的礼物,而大地就是她们脚下的乞丐。

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们意识到了恐惧,然后是疼痛。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样我们就不会把这种疼痛弄洒,因为它比快乐还要宝贵。

然后我们听到其他人在叫她们的名字:“自由5-3000。”她们转过身,走了回去。这样我们便知道了她们的名字。我们站在那里,看着她们走开,直到她们那白色的束腰外衣消失在蓝色的薄雾里。

第二天,到了北边那条路上之后,我们的眼睛便一直盯着田野里的“自由5-3000”。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知道自己都患上了等着去北边那条路的病。每一天,我们都在那里看着“自由5-3000”。我们不知道她们是否也在看着我们,但我们认为她们在看。

然后有一天,她们来到了树篱旁边,突然转身面对我们。她们转得飞快,接着又像被砍了一刀似的停下了身体的动作,就跟开始时一样突然。她们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两眼直视着我们,直视着我们的眼睛。她们的脸上没有微笑,也没有欢迎。但她们的脸绷得很紧,双眼黝黑而深邃。接着她们又同样敏捷地转了回去,从我们身边走开了。

但是接下来的那一天,当我们来到那条路上时,她们微笑了。她们是在对着我们微笑,为了我们微笑。我们也用微笑作为回答。她们的头向后仰,两臂下垂,就好像她们的手臂和白皙纤细的脖颈突然受到了疲乏的侵袭。她们不再看着我们,而是看向天空。然后她们扭过头来瞥了我们一眼,我们感觉好像有一只手碰到了我们的身体,轻柔地从我们的嘴唇滑到了我们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