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女(第9/19页)

“几年后?”

突然数轻声问。然后,她慢慢地从计的身边走过去,把刚才连衣裙女子用过的咖啡杯收拾起来。

“几年后的几月几日,几点几分?”

问完,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计,轻轻地点了点头。

“数!”

流语气强硬地吼道。数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冷静的脸上带着微笑。

“我会记住的,那一天,一定会让你们见到的……”数如此说道。

“小数。”

数是在向计约定,保证让她在所要去的那个未来里,能够在这家咖啡店里和生下来的孩子见面。她说道:“所以,请你放心。”

计也那样注视着数,微微点了点头。

数觉得,这些日子计的身体状况不好,并不只是缘于妊娠反应带来的身体变化,精神方面的衰弱影响更大。

数知道计并非怕死,而是怕作为一个母亲,不能亲眼看到孩子的成长。忧虑和悲哀侵蚀着她的心,而心灵的侵蚀又会夺走她的体力,体力的下降则更加重了她的担忧。人们常说“病由气生”,如果这样下去的话,等不到孩子出生,她的身体就会衰竭下去,到时候,很有可能母子俩的性命都保不住。

计的眼神又恢复了生机。

能见到我的孩子了。

她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真的是小小的希望。计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吧台那儿的流,用她那又黑又大的眼睛捕捉着流的目光。

“……”

流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不高兴地别过脸去,从嘴里蹦出几个字:“随你便吧。”说完,他扭过身去,又回到了背对着计的坐姿。

“谢谢……”计对着流的背影轻轻说道。

“……”

数确认计走进了那个传说中的座位和桌子之间的位置后,端着连衣裙女子用过的咖啡杯进了厨房。

计做了一个深呼吸,慢慢地坐到了那把椅子上,闭上了眼睛。高竹在胸前双手合掌,好像在默默祈祷,流默默地凝视着面前的纸鹤。

说起来,计还是第一次看到数违背流的意志来维护自己的想法。

除了在咖啡店里,数在外面与初次见面的人几乎从不说话。虽然走读于美术大学,但计从未见过她与像是朋友的人在一起过,她经常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学校一放学,她就到店里来帮忙,工作结束后就宅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心一意画她的画。

数的画只用铅笔,但画出来的画几乎和相机照出来的照片一模一样,栩栩如生,属于超写实主义画风。可是,这种风格的画法只能画实际生活中见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如果单凭想象画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虚构的东西,那是画不出来的。

人,是不会把看到的东西、听到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全盘接受下来的。他们会被所处的那个时间点的经验、思考、妄想、好恶、知识、感知,以及各种各样的感性因素所左右,从而使得从眼睛及耳朵里进来的信息不再是原来的样子。著名画家巴勃罗·毕加索八岁时画的男性裸体素描已经非常出色,他十四岁时画的天主教会举行固定仪式的场面,也是写实性质的。后来,挚友的自杀令他受到巨大的打击,他画出了以浓郁的蓝色为基调的《蓝色时代》;有了新的恋人后,他也以明亮的色调创作过《马戏团时代》。从受到非洲雕刻艺术影响的时期开始,他的风格便向立体主义、新古典主义、超现实主义——例如著名的《哭泣的女人》及《格尔尼卡》——转变。这些都是映射在毕加索眼睛里的东西,被毕加索这个“过滤器”过滤后所得到的结果。

以前,数对于别人的建议和行动,从来没有否定或反对过。这是因为在数这个“过滤器”上不带有任何感伤的成分。无论发生什么,她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使其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这就是数的立场和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