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伏盖公寓(第9/19页)

那个晦气星伯爵夫人白吃白住了半年,榴掉以后几个月,伏盖太太一天早上起身之前,听见楼梯上有绸衣悉索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人轻轻巧巧的溜进高里奥房里,打开房门的方式又象有暗号似的。胖子西尔维立即上来报告女主人,说有个漂亮得不象良家妇女的姑娘,装扮得神仙似的,穿着一双毫无灰土的薄底呢靴,象鳗鱼一样从街上一直榴进厨房,问高里奥先生的房间在哪儿。伏盖太太带着厨娘去凑在门上偷听,耳朵里掠到几旬温柔的话;两人会面的时间也有好一会。高里奥送女客出门,胖子西尔维马上抓起菜篮,装做上菜市的模样去跟踪这对情人。

她回来对女主人说:“太太,高里奥先生—定钱多得作怪,才撑得起那样的场面。你真想不到吊刑街转角,有一辆漂亮马车等在那里,我看她上去的。”

①买奖券时每次买同样的号码而增加本钱,叫做遍同号奖券”

吃晚饭的时候,伏盖太大去拉了一下窗帘,把射着高里奥眼暗的那道阳光遮掉。①“高里奥先生,你阳光高照,艳福不浅呢,”她说话之间暗指他早晨的来容。“吓!你眼力真好,她漂亮得很啊。”

“那是我的女儿呐;”他回答时那种骄傲的神气,房容都以为是老人故意选面子。

一个月以后,又有一个女客来拜访高里奥先生。他女儿第一次来是穿的晨装,这次是晚餐以后,穿得象要出去应酬的模样。房客在窖厅里聊天,瞥见一个美丽的金发女子,瘦瘦的身腰,极有丰韵,那种高雅大方的气度决不可能是高老头的女儿。

“哎啊!竞有两个!”胖子西尔维说;她完全认不出是同一个人。

过了几天,另外一个女儿,高大,结实,深色皮肤,黑头发,配着炯炯有神的眼睛,跑来见高里奥先生。

“哎啊!竞有三个!”西尔维说。

这第二个女儿初次也是早上来的,隔了几天又在黄昏时穿了跳舞衣衫,坐了车来。

“哎啊!竞有四个!”伏盖太太和西尔维一齐嚷着。她们在这位阔太太身上一点没有看出她上次早晨穿扮朴素的影子。

那时高里奥还付着一千二百法郎的膳宿费。伏盖太太觉得一个富翁养四五个情妇是挺平常的,把情妇充作女儿也很巧妙。他把她们叫到公寓里来,她也并不生气。可是那些女容既然说明了高里奥对她冷淡的原因,她在第二年年初使唤他做老雄猫。等到他降级到九百法郎之后,有一次她看见这些女容之中的一个下楼,就恶狠狠的问他打算把她的公寓当做什么地方。高老头回答说这位太太是他的大女儿。

“你女儿有两三打吗?”伏盖太太尖刻的说。

“我只有两个,”高老头答话的口气非常柔和,正如一个落难的人,什么贫穷的委屈都受得了。

快满第三年的时候,高老头还要节省开支,搬上四层楼,每个月的房饭钱只有四十五法郎了。他戒掉了鼻烟,打发了理发匠,头上也不再扑粉。高老头第一次不扑粉下楼,房东太太大吃一惊,直叫起来;他的头发原是灰中带绿的腌臜颜色。他的面貌被暗中的忧患磨得一天比一天难看,似乎成了饭桌上最忧郁的一张脸。如今是毫无疑问了:高老头是一个老色鬼。要不是医生本领高强,他的眼睛早就保不佳,因为治他那种病的药品是有副作用的。他的头发所以颜色那么丑恶,也是由于他纵欲无度,和服用那些使他继续纵欲的药物之故。可怜虫的精神与身体的情形,使那些无稽之谈显得凿凿有据。漂亮的被褥衣物用旧了,他买十四铜子一码的棉布来代替。金刚钻,金烟匣,金链条,饰物,一样一样的不见了。他脱下宝蓝大擞跟那些华丽的服装,不分冬夏,只穿一件栗色粗呢大褂,羊毛背心,灰色毛料长裤。他越来越瘦,腿肚子掉了下去;从前因心满意足而肥胖的脸,不知打了多少皱搁;脑门上有了沟槽,牙床骨突了出来。他住到圣·日内维新街的第四年上,完全变了样。六十二岁时的面条商,看上去不满四十,又胖又肥的小财主,仿佛不久才荒唐过来,雄赳赳气昂昂,教路人看了也痛快,笑容也颇有青春气息;如今忽然象七十老翁,龙龙钟钟,播摇晃晃,面如死灰。当初那么生气勃勃的蓝眼睛,变了黯淡的铁灰色,转成苍白,眼泪水也不倘了,殷红的眼眶好似在流血。有些人觉得他可憎,有些人觉得他可怜。一般年轻的医学生注意到他万唇低垂,量了量他面角的顶尖,再三戏弄他而什么话都探不出来之后,说他害着甲状腺肿大。②有一天黄昏,吃过饭,伏盖太太挖苦他说:“啊,喂!她们不来看你了吗,你那些女儿?”口气之间显然怀疑他做父亲的身份。高老头一听之下,浑身发抖,仿佛给房东太太刺了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