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第3/5页)

更糟糕的是,他变得非常无趣。他至少花了一个小时来谈论他那份无聊至极的工作,然后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来说另一个他喜欢的话题:“我的心理医生这样说”,“我的心理医生那样建议”——他已经变成那种整天把心理医生挂在嘴边的人。“我想我们找到了根源,这是我一直不敢面对的,关于我跟父亲之间的关系……”上帝,这就是现在的弗兰克,如果你想知道事情最后发展成怎样了,这就是真相。

他看着杯底晃晃荡荡的星星和月亮,把威士忌连带着倒影一起灌进肚子。然后他打算走回屋里,不过还没进门他就改变了主意,转身走去草坪的另一头,开始绕着小圈子。因为他在哭泣。

或许是春天的气息触动了他,那些花那些泥土,那些跟去年一样的清新香气。那时候他们还是桂冠剧团的成员,现在演出过去已经整整一年了……想起桂冠剧团就等同于想起了爱波,想起她翩翩走过舞台,想起她的笑容,她的声音(“你不希望得到我的爱吗?”),而想起这些谢普·坎贝尔只能一圈圈绕着草坪来纵容自己哭泣。在昏暗的草坪,这个长成了大人的小婴儿把拳头放在嘴巴上,让眼泪顺着指节喷洒下来。

他发现纵情大哭能让自己那么轻松愉快,于是并没有马上止住眼泪。直到他发现巨大的悲伤已经释放出去,他的抽泣已经有些造作,他痛苦的动作已经有些多余,他才为自己感到羞耻。他弯身把酒杯放到草地上,掏出手帕来擤鼻涕。

他知道,哭泣就是为了在哭泣还没有变成陈腔滥调前发泄出来;悲伤就是为了在悲伤还是真诚的时候释放出去。在这些时候,痛苦还是痛苦本身,没有夹杂任何东西。因为每件事情都容易变味:夸大悲伤的能量,煽动自己去哭泣,或者带着忧郁、多愁善感的笑容到处说弗兰克很有勇气,然后你他妈的还剩下什么呢?

谢普回到屋里把酒杯端到客人面前的时候,米莉还在说话,还在虚饰着每一个字句。她的故事已经到了结尾,她热切地把双肘撑在微微张开的膝盖上,说:

“不管怎么样,我想这件事让我们更加亲近。我是说我和谢普。你说是吗,亲爱的?”

布雷斯夫妇都转头注视着他,无声地重复着米莉的问题。是?不是?

唯一的答案当然是:“是的,就是这样,这件事情确实让我们更亲近。”

最可笑的是,谢普突然发现这个答案就是他的心里话。在灯光下端详这个矮小、邋遢、愚蠢的女人,他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因为他妈的她还活着,不是吗?如果现在他走到她身边轻抚她的脖子,她就会闭着眼睛和微笑,不是吗?没错,她会的。等到布雷斯们回家——天可怜见他们很快就会收拾走人——等到布雷斯们走了之后,她就会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清洗碗碟,一边以不停顿的语速说:“噢,我很喜欢他们,你呢?”。然后她会上床睡觉。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会穿着沾了橘子汁、咳嗽糖浆、床铺和香粉味道的破烂睡袍走下楼,然后生活继续。

 

对于吉文斯太太而言,在爱波死后,她的生活也经过了几个阶段:震惊——痛苦——慢慢地振作和恢复。

由于怀着巨大的愧疚感,一开始吉文斯太太并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包括丈夫霍华德。她知道霍华德及其他人只会强调这是场事故。而她根本不需要这种安抚。那一天她看见救护车从弗兰克家开出来的时候,她本来是去向爱波道歉的。为此她已经把要说的话演练了很多遍:“爱波,关于昨天的事。你们都很慷慨很乐于助人,不过我们不会再让昨天的事情重演。现在我和霍华德都同意,约翰的问题不是我们可以应对的……”当那个下午米莉告诉她这个噩耗时,她就陷入了自责中。这种愧疚那么深那么纯粹,甚至带来了一点快感。之后她病了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