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第4/5页)

出海第一天我有点晕船,后来就好了。船上舞会很多。那时我已经学会了跳舞,跳得还算可以,但不能说太好。(干什么都别干得太好,威妮弗蕾德说,别人会认为你想出风头。)我没有陪理查德跳舞,而是陪他引见给我的人跳——那些都是他在生意场上结识的人。艾丽丝就交给你们了,他会对这些人说,同时拍拍他们的胳膊。有时,他会同别的女人跳舞——他认识的那些人的妻子。有时,他也会到外面去抽支烟,或者在甲板上逛一圈,或者他随口说去干什么什么。可是,我却觉得他心里不痛快,或者生闷气。有时,我一个小时看不到他的影子。他回来后,坐到我们的桌子旁,看着我翩翩起舞,而我则在寻思他坐下来有多久了。

我断定他心里不高兴,因为这次旅行并没有达到他的期望值。在船上的韦兰德烤肉铺,他订不到他要的晚餐。他也没有见到想要见的那些人。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他可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但在“玛丽女王”号上他只能算个无名小卒。威妮弗蕾德也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那股子活跃劲儿完全没用。有好几次,我见她凑上去同别的女人搭讪,结果没人理她。后来,她只有灰溜溜地回到她所谓的“我们的圈子”里来,还生怕别人看到。

劳拉不去跳舞。她不会,也没兴趣;毕竟她还太小。吃过晚饭,她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舱里;她说她要看书。到了航程的第三天,吃早饭的时候,她的眼睛变得又红又肿。

上午十点左右,我去找她。她躺在一张甲板躺椅上,身上的一条花格毯子盖到了脖子,正在懒洋洋地看套圈游戏。我在她身旁坐下来。一个壮实的年轻女人牵着七条狗在我们面前阔步走过,每条狗的脖子上都拴着皮带;天气已经凉了,但她还穿着短裤,两条腿晒成了棕色。

“我可以找一份这样的工作。”劳拉说道。

“什么样的工作?”

“遛狗,”她说,“别人养的狗。我喜欢狗。”

“可你不会喜欢狗主人的。”

“我又不遛狗主人。”她戴上太阳眼镜,身体却有点哆嗦。

“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

“你看上去挺冷。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舒服。”

“真的没什么。别大惊小怪的。”

“我自然要为你担心。”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十六岁了,知道自己有没有病。”

“我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你的,”我生硬地说,“也答应过母亲。”

“你真傻。”

“没错。不过,我还年轻,做事缺乏头脑。这就是年轻的错。”

劳拉摘下太阳眼镜,却不正眼看我。“别人的承诺我不管,”她说,“父亲把我塞给了你。他从来不知道怎么照顾我——照顾我们。但现在他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这就好了。我不用缠你了。你也解脱了。”

“劳拉,你的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说道,“不过,每次当我要静下来想一想——整理一下心绪,你就说我病了,不停地唠唠叨叨。我都快被你逼疯了。”

“你这么说不太公平,”我说,“我一次又一次地为你操心,我总是袒护你,我给你最……”

“别说这个了,”她说道,“看,多么愚蠢的游戏!我就纳闷,他们为什么把它叫作‘套圈’呢?”

我把这一切都归因于她旧日的伤痛——归因于她为阿维隆庄园和那里发生的一切痛心疾首。或者,她是不是还在恍惚地思念亚历克斯·托马斯?我本该多问她几次,本该不断地问下去的。不过,即使那样,我还是怀疑她是否会告诉我她烦恼的真正原因。

那次航行让我印象最深的,除了劳拉之外,再就是那天轮船抵港时所发生的“洗劫”行动。所有印有“玛丽女王”号字样或首字母的东西——书写纸、镀银餐具、毛巾、肥皂盒、各种套件,只要没被铁链拴在地板上,都统统被塞进了大大小小的手袋或旅行箱里。有人甚至拿螺丝刀把水龙头手柄、小镜子和门把手都卸了下来。一等舱乘客的表现比其他人更为恶劣——富人全有盗窃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