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去吧,SWEET HEARTS!(第10/12页)

  我说:“这下麻烦了,我喊你'小噘嘴'都喊习惯了,你现在既不小也不噘嘴。”她说:“你叫我Swee工Hear工啊,你现在天天嘴里夹着英语说话吧?”我说:“别取笑我了,我现在天天夹着操他妈说话。”

  我故意问长脚:“长脚,你现在还在修管子?”长脚说:“去你的,我现在是网吧的投资人,电脑公司的老板。”我说:“还是修管子好,外国叫水喉工,到人家家里去修水管,经常能有艳遇。”长脚说:“我不要艳遇,有了艳遇就拿不到工钱了。”我说:“你可以跟她们在家里捉迷藏,肯定逮不住你。”

  小噘嘴说:“你不要欺负长脚了。他刚刚遭受了人生第一次失恋。”我说:“三十岁的人才第一次失恋?”长脚说:“操,讨厌!”小噘嘴说:“长脚爱上了隔壁服装店的女老板,正使劲追呢,人家忽然拎了个小孩在他面前,说是自己的儿子,长脚要娶她还得搭上做小孩的爸爸。”我说:“这不挺好吗?”长脚说:“你看我像是做爸爸的人吗?我得衡量衡量,我没有失恋!”

  后来我们都喝醉了,长脚率先溜到桌子底下。我和小噘嘴呆头呆脑地看着对方,小噘嘴忽然说:“你太不够哥们了,我出了事以后,你都没来看过我。”

  我说:“我那时候心肠软,见不得你的样子。你们结婚都没请我嘛。”

  “压根就没办喜事,他爹妈不同意。”小噘嘴说,”后来我们去上海治病,再回到厂里一看,你已经跑了。”

  “你得原谅我。我呆不下去了。”

  “我呀,我知道你那时候喜欢的是白蓝,我还以为你去找她了。”

  “我去了。她走了。”

  “她去哪里了?”

  “外国。”我说。我不想再谈白蓝,我对小噘嘴说:“我那时候想,要是李光南不肯娶你,我就娶你算了。可惜这混蛋不松口。”

  小噘嘴说:“我才不要嫁给你!”说完,她也溜到了桌子底下。

  九四年的时候,由于担心厂里买断工龄,我爸爸早早地退休了,拿五百块钱一个月,每天在麻将桌上度过他的无聊光阴。他很快长出了白头发,陈年的腰伤发作,渐渐变成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我没想到他会老得如此迅速,好像一棵秋天的乔木,一夜之间就改变了面目。我想我到老了也会如此,或者如白蓝所说,未老先衰,那样就不必忍受突如其来的衰老的煎熬了。我爸爸以前揍过我,后来我跟他对打。再后来我就没有碰过他。我再也不会去揍我的爸爸了,这件事情是我年轻时候唯一的耻辱,而且永远洗刷不掉。

  我爸爸退休之前,托人找到糖精厂的保卫科长,他们是老同事。保卫科长答应把我调到门房里去做厂警,这事情我没同意。我听白蓝说过:“小路,将来你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去做看大门的。”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样你就真的未老先衰了,我会伤心的。”

  后来保卫科长说,不做厂警也可以,把路小路借调到联防队去,那儿更清闲。我也没答应,众所周知,在某些年份里,联防队的名声很难听。

  那一年,我抽空去上海找白蓝,我手里只有一个地址而已。我坐上火车,沿着沪宁线往东,到上海的

时候已经是中午。我坐上公共汽车,到医学院去找白蓝。宿舍的人告诉我,白蓝上个星期就走了,去哪里不知道。我失去了目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一个人在医学院里逛。这是真正的大学,不是我读的野鸡大学,也不是戴城那种小家子气的大学。我在里面逛了很久,每一条道路仿佛都很熟悉,地上的落叶也很熟悉,我想起她说过的,每一片枯叶都只能踩出一声咔嚓,这是夏天的风声所留下的遗响。我想你是一个多么诗意的人,可惜诗意对人们来说近乎是一种缺陷。我好像已经有几辈子没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