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5/7页)

“可不是吗,对于俗世的丑恶,凡人不可救药的悲惨的真相,只有通过审视自己的男人的目光,才能详细知道。这种事儿,只有美女才能做到(绢江每当提起‘美女’这个词儿,就满嘴唾沫星子直飞)。美女承受着地狱的煎熬。异性下流的欲望,同性卑劣的妒忌,不断向她袭来,她只好默默微笑着,甘愿接受自己的宿命。这就是所谓美女啊!她们是何等的不幸啊!我的不幸谁也不会知道。若非我这样的美女,谁也不会理会不会同情这种不幸。‘要能像你这般漂亮,该有多么幸福。’每每听到同性们这样说,我心中真不是滋味儿。她们哪里懂得我这个百里挑一的女子的苦处。宝石般的孤独,有谁能理解?不过,宝石总是慑服于卑鄙的金钱欲,我呢?总是被卑鄙的肉欲所觊觎。美,带来多少苦恼啊!世人如果知道内情,什么美容院,什么整形科,早就关门破产了。只有那些并不十分美的人,才会凭借七分美占尽风光。哎,你说对吗?”

透一边听她说,一边手里滚动一支绿杆六角铅笔。

绢江是这一带一户大地主的女儿。一次因失恋而脑子发生异常,住了半年多精神病院。那种症状很怪,叫做什么“爱阴郁的狂想症”。其后没有太大的发作,代之而来的却把自己认定为绝世佳人,心中这才安稳下来。

绢江因发疯而砸坏了给自己带来无限苦恼的镜子,一跃进入没有镜子的世界。这个世界的现实是,可以使她见其所想见,不见其所厌见,一切都变得可以选择,可以重塑。按照一般人的看法,这是一种铤而走险的生活方式,早晚必定要遭到报复。然而,她却能做到波澜不惊,化险为夷。她将古老玩具般的自我意识顺手丢进垃圾箱,又虚构一个精巧无比的第二自我意识,犹如人工心脏,牢牢地装在自己体内,使其正常搏动。这个世界已经固若金汤,谁也难以攻打进来。绢江一旦建成这个世界,就获得了最大的幸福。按照绢江的说法,她就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不幸者了。

绢江发狂的起因,抑或是失恋男子露骨地嘲讽她长得丑吧?就在那一刹那,绢江窥见惟一狭路上的一线光明,找到自我生存之路。自己的面孔不能改变,使得世界的面貌改变不就得了?于是,她对自己施行谁也不知其奥秘的整容手术。只要将灵魂翻个个儿,黑糊糊的牡蛎内部,就会出现一颗璀璨的珍珠。

犹如被追击的士兵,要闯出一条生路,绢江发现这个世界不如意的根本的症结。她以此为轴心,遂将世界翻转过来了。这是一场了不起的革命!绢江凭着狡黠的智慧,通过悲壮的形式,迎来了内心里最美好的企望……

透以悠闲的手势吐着烟圈儿,听着绢江的述说。他将穿着牛仔裤的两条长腿伸直,并拢,脊背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绢江的话没有一点儿新鲜的内容,透听着虽说心里很不耐烦,但绝不使对方觉察出来。绢江对听她讲话的人的反应十分敏感。

透可以嘲笑自己周围的人,但绝不会嘲笑绢江。他巴望绢江常来找他。因为他从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丑陋的女疯子那里,感受到同一种异类的同胞之爱。总之,他喜欢那种顽固不承认当今世界的人。

两个人都是一副硬心肠,一个因精神异常获得保障;一个因自我意识获得保障。心肠的硬度几乎都一样,不论怎样相互磨合,谁也不用害怕会蹭出伤痕来。况且,心灵的磨合也不必担心会演变为身体的磨合。这里最放松警惕的是绢江,但当透急忙站起来,弄得椅子吱吱嘎嘎响,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时候,绢江大叫一声,朝门口奔逃而去。

透是急匆匆走向望远镜。他的眼睛紧贴镜头,朝背后摆摆手。

“我要工作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