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第2/4页)

我本来想趁机引他回忆一下那个水利工地的事情,可这时再也不忍开口了。

2

从医院回来时已经是黑夜了。我和梅子刚要吃饭,小鹿匆匆赶来。他一步闯进屋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事情有点儿奇怪。梅子的脸色一下变得蜡黄,她问弟弟:“怎么啦?”弟弟看看她,又看看我:

“妈妈让你们立刻过去一趟。”

梅子二话不说,抓起一件衣服披上,拉着我就走。我觉得她的两条腿都有点儿迈不稳了。我扶着她:

“不要紧张,不会有什么事的。”

小鹿说:“妈妈只说让你们一块儿过去一下……”

我对梅子说:“也许是那个老警卫员不行了。”

梅子没有回答。踏上橡树路静静的街道,她的脚步越来越乱了。进了院子,进了屋子……我一看岳母的脸色就立刻知道:这可不是什么老警卫员的事情。

岳父不在家,他还在医院里。

“你爸去体检,进了那个门就再没出来……”

梅子一下哭出了声音:“爸爸……查出了什么?”

岳母叹一声:“还没确诊,不过……”

“不过什么?”

“只是怀疑……”

这时全家只有我一个人是镇静的。我仔细地询问起来。

“爱克斯光透视的时候,他肺部有个地方不太好,只是有个怀疑。明天更多的医生还要会诊。他们单位的领导、战友,现在好几个人都在那儿。我是想叫你们过来商量一下,是不是要告诉你父亲本人……”

我说:“还没有确诊,告诉他什么?”

岳母叹口气:“自从那个老警卫员得病以来,我心里就有点儿发慌。我觉得你爸越来越瘦了,脾气也有点儿大。我就想,恐怕也不是个好病。我一直劝他去查体,他就是不听。这会儿,我觉得十有八九是那个病了。我们不告诉他,瞒着他,他知道了会生气的。让他有个提防也好……我就是叫你们来商量一下。”

梅子这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弟弟小鹿也在一旁擦眼睛。这个可爱的小伙子这会儿像个小姑娘一样抽泣。我劝阻他们,最后不得不严厉起来:这样完全无济于事,而且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们不如趁这一段时间到医院去。

在我的提醒下,他们才擦擦眼泪。我们四个人向医院赶去。

这儿出奇的安静。这个病房比那个老警卫员住的地方好多了,套间,卧室很宽敞,只有一张大床。病房里有洗澡间,有一块肉红色的地毯,而且悬着丝绒窗帘。它的颜色真美,光线从这个窗帘里透过来就像一种很美的黄昏的颜色。“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脑海里不知怎么飘过了这行诗句。

他们都到病人跟前问着、安慰着。我离病床稍远一步,看着他们。我发现岳父只一天没见就憔悴了。他躺在那儿,显得那么苍老、无力,脸色果真是煞白煞白。我好像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头顶原来秃成那样,鬓角白成那样。他的神色木木的,好像已经打定了什么坚实的主意。他的嘴角用力闭着,问妻子:

“医生跟你全讲了吗?”

“没有。他们只说问题不大。”

“扯淡!乱弹琴!”岳父的手烦躁地挥动了一下。

梅子赶紧说:“真的是这样,爸爸,明天才开始会诊呢。”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哭出来。这时候我真想把梅子扯到一边去。多么脆弱,而且她有一副何等混乱的头脑!她的泣哭不是太早了点儿吗?她如果真爱父亲,何必制造这种悬念、这种紧张空气呢?她的哭声一下子引发了岳母和那个可爱的小鹿的哭声,三个人一块儿哭起来。

岳父反而在这种声音里变得安静了。好像这时他就需要听一听亲人的恸哭。他仰躺在那儿,闭上了眼睛,显得非常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