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八月里穿棉衣(第4/4页)

在这穷乡僻壤,能有个像大队部的风景,就很不错了。别的地方照出来,简直像在土星上。年富力强说。

虽然我也很讨厌毫无情趣的标语牌子,可是想到妈妈假如看到我站在崇山峻岭中的留影,显得那么渺小孤单,一定忧心忡忡,便同意了老摄影师的选择。

摄影师选好角度,支稳机器,指挥着我们摆好姿势。刚要照,果平突然说,慢着,等我一会儿好吗?说完不等别人表态,撒腿就跑。

干什么去?大家问。

我得换身衣服。果平回答。

我用挑剔的目光审查了果平一番,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啊,衣服干干净净,脸上也没污点。就说,你像刚消毒完的注射器,清洁极了。

果平说,建议你也换换衣服。现在是几月?八月。我们身上穿的是什么?全套的棉袄棉裤,窝囊得像北极熊。这种相片寄回家,我妈掐指一算,什么鬼地方,夏天还会下雪啊?我在信里给我妈描述得这好那好,都会露了馅儿。所以,我得换套单衣,显得精干些。

果平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我也想去换衣服了。可老摄影师说,你们是要脸还是要命?这么冷的天,穿着棉衣脚都冻得慌,换单衣,亏你们想得出。只怕照片还没洗出来,你们就躺在床上发烧了。你们并不知道老人的心,以为编一套瞎话,他们就信了?才不是呢!他们会拿着你们的信,反复揣摩,从信瓤看到信封,从邮票看到邮戳,从时间推算路程,心会提到嗓子眼儿。再说,我选景就是再小心,也避不开远处的雪山,总得进到镜头里一星半点,老人是一定会发现的。要是看到你在雪山下面还穿着单衣,认定你不会安顿自己,照顾自己,心就缩成一个硬疙瘩。你寄回照片本来是为了让他安心,结果他更担心。倒还不如穿着棉袄,家里人会想,噢,那里可真冷。不过,孩子知道自己心疼自己……心里反倒安宁些。

我和果平再无话可说,按照部署,各照了一张全身、一张半身的照片。

谢谢。我们向年轻和年老的两位摄影师表示衷心的谢意。

不必言谢,并不一定成功。万一照坏了,我会通知你们补照的。老摄影师虚弱地说。看来,刚才这一番折腾,耗尽了他的力气。

果平说,如果成功了,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照片呢?

那就不一定了。我们还要到边防站去,还有许多照片要洗印。不过,请放心,我们会尽快把相片给你们,让你们的爸爸妈妈看到你们的新样子。年富力强说。

我和果平,在以后的日子里,怀揣着最美好的想象等待着。我们不敢到招待所去,怕摄影师以为我们催他。他们实在太忙了,我们不忍心再添麻烦。

有一天,别人带给我们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正是我和果平的照片。在那块标语牌做背景的照片上,我和果平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衣棉裤,笑得都很开心。

他们呢?我们问。

你们说的是谁?带给我们纸包的人问。

就是一老一少的摄影师啊。

他们后来又到最高的边防站给战士们照相。加上以前照了没洗出来的活儿,工作量很大。他们连轴转,把所有的照片洗出来,装到袋子里,都写好了名字……后来,他们累得晕倒了,被紧急送回山下。现在,我们按照他们留下的记录,把纸袋里的照片一一分送给大家。来人说。

我和果平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朝山下的方向望着。但愿一老一少的摄影师,在充足的氧气里恢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