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九(第2/3页)

“请他到书房去。”

“大人,请您让我一个人做完它,”画家站起来说,“我觉得灵魂还在。”

“好,您去做完吧,”将军果断而严厉地说,然后迈开两条僵直的腿,庄严而稳重地大步向书房走去。“很高兴见到您,”将军向涅赫柳多夫指指写字桌旁的圈椅,用粗厚的声音亲切地对他说,“您来彼得堡很久了吗?”

涅赫柳多夫回答说,他刚到彼得堡。

“公爵夫人身体好吗?”

“家母已经去世了。”

“请您原谅。我深感悲痛。我儿子告诉我,他见到过您。”

将军的儿子和他父亲一样,官运亨通,军事学院毕业以后,就进了侦察局,对委派他的差使感到十分满意,他的工作就是管理暗探。

“是啊,我和令尊大人共过事,我们是老朋友、老同事了。您现在担任什么公职?”

“我没有担任公职。”

将军不以为然地低下头。

“将军,我有一件事求您帮忙,”涅赫柳多夫说。

“非——常高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如果我的请求不得当,请您务必原谅我。不过,我不得不把这个请求提出来。”

“究竟什么事?”

“您这儿关着一个姓古尔凯维奇的人,他母亲要求跟他见一次面,或者至少能把几本书转交给他。”

将军对涅赫柳多夫的请求,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不同意,只是歪着脑袋,眯起眼睛,仿佛在认真考虑。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考虑,甚至对涅赫柳多夫的请求毫无兴趣,因为他心里明白,他的回答是照章办事。他现在不过是闭目养神,什么也没有去想。

“这件事,要知道,我不能作主,”他歇了一会儿,说。“探监一事,必须根据最高当局批准的法令办事,法令上许可的,才能获准探监;至于书,我们有图书馆,准许他们阅读的书,可以借给他们看。”

“是的,但他需要的是学术方面的书籍,他想从事研究。”

“您不要去相信这种话,”将军停顿了一会儿,“这不是为了研究学问,只会惹出麻烦。”

“可是他们处境十分艰难,总得想法子打发时间,”涅赫柳多夫说。

“他们总是满腹牢骚,”将军说。“我们很了解他们。”他说起他们来,就好像谈论某个特殊的劣等人种。“我们为这些犯人提供的条件是很舒适的,这在其他监狱里是很少有的,”将军继续说道。

他似乎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开始详详细细列举为犯人提供的种种方便,好像这个机构的主要目的就是为犯人安排一个舒适的住所。

“以前,条件的确很艰苦,现在他们生活得很好,每餐三道菜,其中一道总是荤的,不是牛排,就是肉饼,每逢星期天,还加一道甜食。上帝保佑,但愿每个俄国人都能吃上这么好的伙食。”

将军如同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一旦说起陈年旧事,就会反反复复说个没完,以此证明那些犯人贪得无厌,不知感恩。

“我们可以向他们提供宗教书籍和各种过期杂志。我们的图书馆有许多这方面的书刊。可是他们很少阅读。起初,他们似乎还感兴趣,可是到后来,有一半新书原封不动,无人问津,至于旧书,也没有人去翻它。我们甚至做过试验,”将军淡淡一笑说,“我们故意在书里夹一张纸条,过些日子,拿来一看,纸条还在原处。我们也不禁止他们写字,”将军继续说。“我们发给他们石板、石笔,可以擦了再写,写了再擦。可是他们不写。不,他们很快就会安下心来的。他们只是开始有点烦躁不安,以后甚至会发胖,变得很安份,”将军说,他根本没有想到他说的话有多么可怕。

涅赫柳多夫听着他那苍老嘶哑的声音,望着他那动作迟钝的手脚和白眉毛下边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望着他军服直领撑住的、衰老干瘪的光光的颧骨,望着他由于极端残忍地大肆屠杀而获得的、使他引以为荣的白十字勋章,心里明白,反驳和点穿他说的话是徒劳无益的。尽管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向他打听另一个案子,就是关于女犯舒斯托娃的事情,他今天得到消息,说上边已经下命令释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