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7/25页)

汤姆张开嘴,伸出下巴,用一截干了的芥菜秆子剔着他的牙齿。他瞪眼望着那片停宿的地方,望着那些灰色的帐篷和那些用野草、铁皮和纸板搭成的棚舍。“我真想有一包烟叶,”他说,“我好久没抽烟了。在麦卡莱斯特还常常有烟草。我真恨不得再去坐牢。”他又剔着牙齿,后来他忽然转过头来望着牧师。“你坐过牢吗?”

“没有,”凯西说,“从来没坐过。”

“现在且别走,”汤姆说,“别马上就走吧。”

“我早点儿去找工作—就能早点儿找到。”

汤姆用半闭着的眼睛细看了他一番,又把便帽戴好。“你瞧,”他说,“这儿并不是像牧师们所说的那种丰衣足食的好地方。这儿有件事情很伤脑筋:这儿的人害怕我们上西部来,所以他们就叫警察来吓唬我们,要把我们撵回去。”

“是呀,”凯西说,“我知道。你干吗问我坐过牢没有?”

汤姆慢慢地说:“你要是坐了牢,你就会机警起来。牢里的人是不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谈天的,—两个人谈谈也许还可以,一群人谈就不行了。因此你就机警起来。如果要出什么乱子—譬如说有个家伙冒了火,要用扫帚的把儿把看牢的打一顿—那你不等事情发生就先知道了。如果那儿要发生暴动,或是有人要越狱,那也用不着谁告诉你。你预先就看得出来。你知道吧?”

“是吗?”

“你先在这儿待着吧,”汤姆说,“无论如何,待到明天再说。快要出事儿了。我刚跟一个小伙子在路上谈过话。那家伙像一只山狗似的,鬼鬼祟祟机灵得很,可是他太机灵了。山狗只顾着自己的事,装出一副又天真又和善的样子,仿佛它只寻开心,不打坏主意似的—嗐,好歹这儿还有个安身的地方嘛。”

凯西凝神注视着他,正想问一句,却又把嘴闭紧了。他把脚趾慢慢地扭动了一会儿,松开两膝,把一只脚伸出去,使自己看得见。“好,”他说,“我暂时不走。”

汤姆说:“要是一大堆人都不声不响,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那就是要出事了。”

“我不走就是了。”凯西说。

“明天我们坐卡车出去找工作。”

“好!”凯西说,他把脚趾上下扭动着,出神地察看了一番。汤姆支着胳膊肘,把身子往后靠,闭上了眼睛。他听见帐篷里罗莎夏喃喃的说话声和康尼的回答。

油布篷遮成了一片暗影,两头的楔形光线却还是强烈刺目。罗莎夏躺在床垫上,康尼蹲在她旁边。“我该帮帮妈的忙,”罗莎夏说,“我总想去帮忙,可是刚一走动,就呕吐了。”

康尼两眼阴沉沉的。“我要早知道是这样,就不来了。那我还不如留在家乡上夜校,把拖拉机学会,找个三块钱一天的工作。每天有了三块钱,生活就过得很好,每天晚上还可以去看看电影呢。”

罗莎夏脸上显出担忧的神气。“你不是打算晚上学无线电吗?”她说。他好久没有回答。“是不是?”她追问道。

“是的,当然。要等我站稳了脚跟才行。先得攒一点儿钱。”

她翻起身,用胳膊肘撑着。“你可别打消这个主意呀!”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可是—我可没想到我们要住在这么个地方。”

姑娘的眼睛露出坚定的神色。“你只好将就住下来。”她轻声说。

“是,是,我知道。必须先站稳脚跟,攒一些钱。也许还不如留在家乡学学拖拉机更好呢。他们可以挣到三块钱一天,还可以捞些外快。”罗莎夏的眼睛里现出沉思的神色。当他低下头去望着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眼里有一种打量他、揣测他的神气。“可是我还是要学习,”他说,“一等站稳了脚跟就开始。”

她发狠地说:“我们必须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有一所房子才行。我们可不能在帐篷里生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