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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了又开,开了又停。终于,它停下来不再走了,车掌小姐摇着我的肩膀说:

“喂,小姐,到底了!”

到了?到哪里了?但,管他呢!反正到终站我就必须下车。我下了车,迷迷茫茫地打量着四周,直到公路局的停车牌上的三个字映进我的眼帘,我才知道这是新店站。我向前面走去,走出新店镇,走到碧潭的吊桥上。站在桥上,我迎风伫立,雨点打着我,夜色包围着我,在黑暗中伸展着的湖面是一片烟雨濛濛。

走过了桥,我没意识地走下河堤,在水边的沙滩上慢慢地走着。四周静极了,只有雨点和风声,飒飒然,凄凄然,夜的世界是神秘而阴森的。我的头痛更厉害了,雨水沿着我的头发滴进我的脖子里,我胸前敞开的雨衣毫无作用,雨水已湿透了我的衣服,我很冷,浑身都在发抖。但脑子里却如火一般地烧灼着。

我走到一堆大石块旁边,听到水的哗哗声,这儿有一条人工的堤,水浅时可以露出水面。这时,水正经过这道防线,像瀑布般流下去,黑色的水面仍然反射着光亮。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把手支在膝上,托住了下巴,静静地凝视着潭水。

水面波光粼粼,在白天,我曾经和何书桓多次遨游过。而今,何书桓已经属于另一个女孩子了,一个我所恨的女孩子,雪姨的女儿!我咬住嘴唇,闭上眼睛,何书桓,他报复得多彻底!何书桓!何书桓……妈妈去找过他,我写信求过他,他居然完全置之不理,怎样的一颗铁石之心!但是,我爱他!就在我独坐在这黑夜的潭边,忍受着他给我的痛苦的时候,我依然可以感到我心中那份被痛楚、愤怒所割裂的爱。可是,这份爱越狂热,我的恨也越狂热!何书桓,这名字是一把刀,深深地插在我的心脏里,那黑色的潭水,全像从我心脏中流出的血。

我无法再思想了,头痛使我不能睁开眼睛。我努力维持神志清醒。我听到有脚步踩在沙地上的声音。微微转过头,我眯着眼睛看过去,我看到一个男人的黑影向我走来,穿着雨衣,戴着雨帽,高高的个子……我没有恐惧,也没有紧张,只无意识地凝视着他,他在距离我一丈路以外站住了,然后,找了一块石头,他也坐了下去。我想笑,原来天下还不止我一个傻瓜呢!难道他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我遥望他,假如他的目的是我,我愿意跟他到任何地方去。经过了今晚的事,我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他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和我一样凝视着潭水,好像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管他呢!我转回头,把手压在额上,如果能够停止这份头痛……潭水在我面前波动,我觉得整个潭面都直立了起来,然后向我身上倾倒。我皱起眉头,直视着这乱摇乱晃的潭水,莫名其妙地想起何书桓唱的那首歌:

溪山如画,对新晴,

云融融,风淡淡,水盈盈。

最喜春来百卉荣,

好花弄影,细柳摇青。

最怕春归百卉零,

风风雨雨劫残英。

君记取,

青春易逝,

莫负良辰美景,蜜意幽情!

我不但想着,而且我唱了。“最怕春归百卉零,风风雨雨劫残英”,现在不就是春去无踪的时候了吗?以后,我的生活里将再也没有春天了。“良辰美景,蜜意幽情”,如今,还有一丁点儿痕迹吗?我低唱着,反复地唱。我的声音断续飘摇,然后,我哭了。我把头埋在手腕里,静静地哭。我是应该好好地哭一哭了。

有脚步声走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是那个男人!黑夜里看不出他的面貌,雨衣的领子竖得很高,长长的雨衣随便地披着,仿佛有些似曾相识。我努力想辨认他,想集中我自己紊乱复杂的思想,可是,我头痛得太厉害,所有的思想都在未成形前就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