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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话不像个教徒。”我说。

“我是在痛苦中想透了。”她说。

我呆呆地坐着,对于生和死,一时间想得十分的虚渺和遥远。方瑜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直那样呆坐着,坐到夕阳西下,坐到天际昏茫,坐到夜色来临。妈妈对我说了些话,我一句也没听清楚,直到何书桓来了。他站在我面前,疲倦、苍白,而伤感,妈妈推了张椅子给他,他坐进去,用手支着头说:

“我决定用土葬。”

“为什么?”我说。

“留一个让人凭吊的地方。”何书桓轻轻地说。

“可是——”我的思想恢复了,慢吞吞地说,“你知道,那边一点钱都没有了——”

“这件事让我来办吧!”何书桓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和烦躁。他的眼睛瞪着我的床单,始终没有投到我的脸上来。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咬着嘴唇,默默地发愣。我凝视着他,忽然间,觉得他已经距离我非常遥远了。一层隔阂在我们之间莫名其妙地升了起来,我虽看不到它,却清楚地感觉到了。我无法捉摸他的思想,也无法让他注意我,他看来那样沮丧而若有所思,仿佛完全陷在另一个我不解的思想领域里。我开始模糊地感到一种惊恐,一种要失去他的惶然情绪,为了打破这使人心慌意乱的沉寂,我用近乎紧张的声音说:

“爸爸也病了。”

“怎么?”何书桓皱皱眉,听不懂似的问,他还没有从他的思想领域里走出来。

“爸爸病了,医生说要送医院。”

“哦?”他的眼光在我脸上一掠而过,声调平淡而冷漠,仿佛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我的意思。

“医生说是中风,可能半身不遂。”我仓猝地解释,声音是颤栗的,我想哭。

“哦,”他又“哦”了一声,再看看我,就从口袋里取出一沓钞票,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说,“你先拿这个去办吧,明天我再送点钱来。”我涨红了脸,心中焦灼而委屈,我说这些,难道是为了想问他要钱?可是,他的神情那样萧索落拓和淡漠,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看我。

我的心脏抽紧而痛楚起来。“别离开我,书桓!”我心底在叫着,“别鄙弃我,书桓!我需要你,请帮助我,我那样孤独!”我心中反复地喊着,向他祈求地喊。但是,他听不见,也感不到。他站起身来了,好像一切事都已交代完了似的,向门口走去说:

“我要回去了,一整天都没有回家。如萍的墓地,我买了六张犁山上的一块地,天气太热,不宜停棺太久,后天就下葬!”

“你要走了吗?”我心乱如麻地问。

“是的,明天早上,我会再送钱来。”

钱,钱,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钱的关系了吗?我跟着他到大门口,心如刀绞。“书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心里哀求地叫着,但他却那样漠然,那样无动于衷!站在大门口,他不经意似的望着我说:

“再见!”

我靠在门上,目送他的影子消失在暮色里,顿时感到五内俱焚,我觉得,他这一走,是真的走了,从我的生命中走出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这样呆呆地靠着门,凝视着虚无的前方,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妈妈大声喊我,我才发现天已黑了。

我和妈妈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饭后,我回到屋里,一眼看到那架钢琴,我走过去,坐在琴前面的椅子里,把前额靠在冰冷的琴盖上。妈妈走了过来,扶着我的肩膀问:

“依萍,你爸爸病了?”

“是的。”

“什么病?”

“心脏衰弱和高血压。”

“严重吗?”

“是的。”

妈妈不说话了,在我床上坐下来。我们沉默极了,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打开琴盖,胡乱地按了几个琴键,单调的“叮咚”声听起来那么落寞、无奈,和凄凉。我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