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7页)

我要在这儿给他奚落多久?要站多久?我双手扶着椅背寻思着。

“你是一个有胆量的小斗士,孩子,”他说,“而我们民族正需要优秀、精明、觉醒的斗士,所以我准备帮你忙——也许你会感到我用右手打了你,又用左手来帮助你——假如你认为我是靠右手领导的那种人的话,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不过这也无关紧要,接受不接受由你,我希望你今年夏天上纽约去,这可以保住你的面子——还可以攒几个钱。你上那儿去挣明年的学费,懂不懂?”

我点了点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里翻腾得厉害,想设法应付他,想怎么把他刚说的这番话和他以前讲的话联系起来。

“我要给你几封信,让你带给几位学院的朋友,请他们帮你找工作,”他说。“不过这次你得动点脑筋,处处留神,好好干!如果你干得不错,也许……嗯……也许……就看你自己了。”

他不往下说了。他身材高大,皮肤黑黑的,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站在那里完全是个庞然大物。

“就这样吧,年轻人,”他语调粗鲁,还带着官腔。“你两天之内办完离校手续。”

“两天?”

“是两天!”他说。

我下了台阶,摸黑上了便道。我刚走出大楼,就撞在从树上倒垂下来的绳索般的紫藤上,痛得我蜷缩了起来,蹲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快倒出来了。稍停,痛苦减轻了,我抬起头来,只见使人感到凉爽的大树连成拱形。透过这些大树,我看到两轮月亮重叠,不停地打转。我的两眼对不准一样东西了。我往房间走,用手捂住了一只眼睛,生怕撞在路上突然出现的树上或电线杆上。我继续向前走,嘴里发苦,像喝过胆汁。谢天谢地,幸亏是晚上,没有人看到我这副狼狈相。我肚子感到难受。宁静的校园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古老悲凉的黑人吉他民歌,但却是用走了调的钢琴弹出来的,好似慢悠悠的粼粼碧波,又似孤零零的一列火车鸣笛之后的回声。我的头又撞了一下,这次撞到了一棵树上,震得树上开花的紫藤哗哗作响。

我能动弹之后,只觉得头昏眼花。白天的事情都一一呈现在眼前。特鲁布拉德、诺顿先生、布莱索博士,还有金日酒家,急速地在我脑子里盘旋。我站在路当中捂住一只眼睛,竭力想驱赶掉这些白天的情景,可是每次又总是糊里糊涂地想到了布莱索博士的决定。他的决定还在我脑子里回响,这个决定可是千真万确无可挽回的了。出了这些事,不论我的责任究竟有多大,我知道我得付出代价。我知道我将被开除。一想到这点,我难过得就像万箭钻心。我站在洒满月光的便道上,揣摸着被开除以后会有什么后果。那些原先嫉妒我的人将如何幸灾乐祸,我的双亲将如何地感到羞辱和失望。即便我今后十分检点,我的耻辱也不会被人忘却。我的白人朋友们会厌恶我,这不禁使我想起了那些得不到有影响的白人庇护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的情景。

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叫我朝东,我绝不朝西,我规规矩矩做人,兢兢业业办事——然而我非但没有好报,相反,我此刻却在这条路上踉踉跄跄,死命捂住一只眼睛,生怕头昏眼花,突然看到什么熟悉的东西一下闯到了路上,自己撞了上去,碰得头破血流。好像硬是要叫我发疯似的,我蓦然感到祖父在我头顶上盘旋,在黑暗中得意地咧着嘴在笑。我简直无法忍受了。因为我尽管极度苦恼和气愤,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生活方式,还有什么别的途径能让我这种人获得成功。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习以为常了,结果只好心安理得。不这样,那就得承认我祖父的话确有道理,然而这又是办不到的,因为虽然我自信是无辜的,但我看到要避免永远面对特鲁布拉德和金日酒家这种世界,唯一的出路就是对已发生的一切承担责任。不知怎么的,我确实使自己相信我违反了校规,应该心悦诚服地接受处分。我对自己说,布莱索博士是对的,他是对的。学校以及学校所代表的利益应该受到保护。没有其他办法。不管我受多大的罪,我总得尽快付这笔债。然后再回来建立自己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