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9页)

“难道是你……”我说。可是他故意装作没看见我,眼光朝我的身后望过去。我浑身仿佛瘫了一般,两眼盯住他,明白这不是在做梦;同时耳朵里又听到:

他为啥高兴,为啥跳,

这个桑博,这个跳舞大王,这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女士们,先生们,这不是一般的玩具,

他是桑博,跳舞的娃娃,二十世纪的奇迹。

看一看这个桑博,他会跳伦巴,会跳苏齐—丘,会跳布基,

这个桑博,不用喂,一倒就睡着,还能帮你解忧愁,

帮你赶穷鬼。你大模大样笑一笑,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只要两毛五,一元钱还不到一小半,因为他要我吃饭,

我没饭吃他心烦。

手拿娃娃摇一摇,以后你就等着瞧。

谢谢,太太……

这是克利夫顿,他曲着双腿,两膝轻松地来回摇摆,可是脚底并不移动;右肩高耸成一定角度,手臂僵硬地指着那跳动的纸娃娃,一面从嘴角边哼出吆喝声来。

又一声唿哨,我看到他向那个为他望风的背纸板箱的少年急遽地投了一瞥。

“我们收场前谁还要小桑博?大声说吧,女士们,先生们,谁要买小……”

这时又听到一声唿哨。“谁要买小桑博,这个会跳舞的小淘气?快买,快买,女士们,先生们。小桑博能让你开心,可是他没执照。不能为开心纳税吧,要买的快说,女士们,先生们……”

一刹那间我们的目光相遇,他轻蔑地笑了一笑,接着又吆喝开了。我感到被出卖了。我望着纸娃娃,只觉得咽喉被堵住。一口痰底下就是上蹿的怒火。我脚后跟没动,身体往后一摆,然后往前一弯腰。一样白色的东西一闪,啪嗒一声,就像大雨打在报纸上,只见那娃娃往后一倒,萎缩成一团零零落落的皱纹纸,拉长的脖子上那只可恨的头仍然对着天空咧嘴傻笑。大伙儿发了火,转身对着我。又一声唿哨。我看到一个身材矮小,肚皮滚圆的人朝地上看看,又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我,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一面用手指指我,又指指纸娃娃。这时围观的人群从我身旁往后退。我又看到克利夫顿往楼房墙根边跨步走去,那个背纸板箱的少年正在那儿站着,在他身旁我看到了有一整行纸娃娃以一种反常的劲头在乱蹦乱跳,人群在歇斯底里地狂笑。

“你,你!”我还只说了个头,只见他拿起两个纸娃娃,向前走了一步。不过这时那个望风的走了过来。“他来了。”他向正在过来的警察那边点了点头。克利夫顿把纸娃娃一下子集拢,丢在纸板箱里就走开了。

“女士们,先生们,跟着小桑博转个弯,”克利夫顿叫道,“接下来还有场好戏看……”

事情发生得好快,仅仅一秒钟之后,只有我和一位穿圆点花纹蓝衣裙的老太太还没走。她含笑望了我一眼,又朝人行道上瞟。我这才看到还有一只纸娃娃。我望了望她。她还是笑眯眯的。我抬脚准备踩,只听到她叫了一声,“哦,别踩!”警察就在街对面,我低身把纸娃娃捡了起来,随即走去。我仔细端详这个纸娃娃,这玩意儿拿在手里分量轻得简直有点怪,因为原先我还以为它是有生命的呢。现在却成了一团静止不动的皱纹纸。我把它放进藏有塔普兄弟脚镣的口袋,忙去追那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群。可是我再也不能与克利夫顿面对面了。我不愿见他。我也许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动手打他。我回身走过警察身旁,朝另一方向走去,那头是第六大道。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下找到他的!我想。克利夫顿出了什么事?这太不对头了,根本没想到会这样。他怎么一离开兄弟会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堕落成这副样子?如果他要退缩,为什么他要让整个组织都跟着他退?那些认识他的非会员会怎么说呢?好像他心甘情愿——他跟拉斯斗的那天晚上说什么来着——退出历史。想到这里,我不禁在人行道上停了下来。“一头栽下去,”他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原来很清楚:只有加入了兄弟会以后,我们才不再是默默无闻,我们才不会成为那空头空脑的桑博纸娃娃。那个人样的玩意儿跳跳蹦蹦多下流!天哪!我竟然为了不让我参加一次会议而发愁!即使一千次不参加我也不在乎,我也不管以什么理由不让我参加。我得忘掉这一切,用全部精力拼命抓住兄弟会组织。因为一放手就会栽下去……栽下去!这些纸娃娃,他们打哪儿找到的?为什么为了赚两毛五去卖那个玩意儿?干吗不卖苹果、歌篇,甚至擦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