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桐壶(第4/9页)

遥怜荒诸上,小草太孤零。”

太君未及读完,已经泣不成声了。后来答道:“妾身老而不死,命该受苦。如今面对松树①,尚且羞愧;何况九重宫阙,岂敢仰望?屡蒙圣恩宣慰,不胜铭感。但妾自身,不便冒昧入宫。惟窃有所感:小皇子年齿尚幼,不知缘何如此颖悟,近日时刻想念父皇,急欲入宫。此实人间至情,深可嘉悯。——此事亦望代为启奏。妾身薄命,此间乃不吉之地,不宜屈留小皇子久居也……”

① 松树常用作长寿的象征,故如此说。

此时小皇子已睡。命妇禀道:“本当拜见小皇子,将详情复奏。但万岁爷专候回音,不便迟归。”急欲告辞。太君道:“近来悼念亡女,心情郁结,苦不堪言;颇思对知己之人罄谈衷曲,俾得略展愁怀,公余之暇,务请常常惠临,不胜盼感。回思年来每次相见,都只为欢庆之事。此次为传递此可悲之书柬而相见,实非所望。都缘妾身命薄,故遭此苦厄也。亡女初诞生时,愚夫妇即寄与厚望,但愿此女为门户增光。亡夫大纳言弥留之际,犹反复叮嘱道:‘此女入宫之愿望,务必实现,切勿因我死而丧失锐气。’我也想到:家无有力之后援人,入宫后势必遭受种种不幸。只因不忍违反遗嘱,故尔令其入宫。岂料入侍之后,荷蒙主上过分宠幸,百般怜惜,无微不至。亡女也不敢不忍受他人种种不近人情之侮辱,而周旋于群妃之间。不料朋辈妒恨之心,日积月累,痛心之事,难于尽述。忧能伤人,终于惨遭夭死。昔日之深恩重爱,反成了怨恨之由。——唉,这原不过是我这伤心寡母的胡言乱道而已。”太君话未说完,一阵心酸,泣不成声。此时已到深夜了。

命妇答道:“并非胡言乱道,万岁爷也如此想。他说:‘我确是真心爱她,但也何必如此过分,以致惊人耳目?这就注定恩爱不能久长了。现在回想,我和她的盟誓,原来是一段恶因缘!我自信一向未曾作过招人怨恨之事。只为了此人,无端地招来了许多怨恨,结果又被抛撇得形单影只,只落得自慰乏术,人怨交加,变成了愚夫笨伯。这也是前世冤孽吧。’他反复申述,泪眼始终不干。”她这番话絮絮叨叨,难于尽述。

后来命妇又含泪禀告道:“夜已很深了。今夜之内必须回宫复奏。”便急忙准备动身,其时凉月西沉,夜天如水;寒风掠面,顿感凄凉;草虫乱鸣,催人堕泪。命妇对此情景,留恋不忍遽去,遂吟诗道:“纵然伴着秋虫泣,哭尽长宵泪未干。”

吟毕,还是无意登车。太君答诗,命侍女传告:“哭声多似虫鸣处,添得宫人泪万行。”

此怨恨之词,亦请代为奏闻。”此次犒赏命妇,不宜用富有风趣之礼物,太君便将已故更衣的遗物衣衫一套、梳具数事,赠与命妇,藉留纪念。这些东西仿佛是专为此用而遗留着的。

随伴小皇子来此的众年轻侍女,人人悲伤,自不必说。她们在宫中看惯繁华景象,觉得此间异常凄凉。她们设想皇上悲痛之状,甚是同情,便劝告太君,请早日送小皇子入宫。太君认为自己乃不洁之身,倘随伴小皇子入宫,外间定多非议。而若不见此小皇子,即使暂时之间,也觉心头不安。因此小皇子入宫之事,一时未能断然实行。

命妇回宫,见皇上犹未就寝,觉得十分可怜。此时清凉殿庭院中秋花秋草,正值繁茂。皇上装作观赏模样,带着四五个性情温雅的女官,静悄悄地闲谈消遣。近来皇上晨夕披览的,是《长恨歌》画册。这是从前宇多天皇命画家绘制的,其中有著名诗人伊势①和贯之②所作的和歌③及汉诗。日常谈话,也都是此类话题。

① 伊势姓藤原,是十世纪中有名女歌人,乃三十六歌仙之一,著有《伊势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