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蓬生(第5/7页)

且说住在这里面的末摘花,只因近来连日阴雨,心情越发不佳,镇日垂头丧气地枯坐着,今天昼寝时做一个梦,看见已故的父亲常陆亲王,醒后更加悲伤了。使命老侍女将漏湿的檐前揩拭干净,整理一下各处的坐具,暂时打叠平日的忧思,像常人一样悠然地在檐前坐想一会,独自吟诗道:“亡人时入梦,红泪浸衣罗。

漏滴荒檐下,青衫湿更多。”

这模样真太可怜!正在此时,惟光走进来了。他东回西绕,找寻有人声的地方,然而不见一个人影。他想:“我往日路过,向里面张望,总不见有人。现在进来一看,果然是无人住的。”正想回去,忽然月光明亮起来,照见一所屋子,两架的格子窗都开着,那帘子正在荡动。找了许久突然发现有人,心中反而觉得有些恐怖。但他还是走过去,扬声叫问。但闻里面的人用非常衰老的声音,先咳嗽几声,然后问道:“谁来了?是哪一位?”惟光说了自己的姓名,告道:“找一位名叫侍从的姐姐,我想拜见一下。”里面答道:“她已经往别处去了。但有一个与她不分彼此的人①呢。”说这话的人分明年纪已经很老,但这声音却是以前听到过的。

①指此老侍女——侍从的叔母。

里面的人突然看见一个穿便服的男子肃静无声、一派斯文地出现在眼前,只因一向不曾见惯,竟疑心他是狐狸化身。但见这男人走过来,开口言道:“我是来探听你家小姐情况的。如果小姐不变初心,则我家公子至今也还有心来看她。今宵亦不忍空过,车驾停在门前。应该如何禀复,务请明以告我。我非狐鬼,不须恐惧!”侍女们都笑起来。那老侍女答道:“我家小姐如果变心,早已乔迁别处,不会住在这荒草丛中了。请你推察实情,善为禀复。我们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可怜的生涯!”便不问自语,将种种困苦情状一五一十地告诉惟光。惟光觉得厌烦,说道:“好了好了。我立刻将此情况禀告公子就是了。”说着,便走出去向公子回话。

源氏公子见惟光出来,怪道:“你为何去得如此长久?那个人到底怎么样?荒草长得这么繁茂,从前的迹象全然看不出了!”惟光告道:只因如此如此,好容易找到了人。又说:“说话的老侍女,是侍从的叔母,叫做少将。她的声音我从前听到过,是熟悉的。”便把末摘花的近况一一禀告。 源氏公子听了,想道:“真可怜呵!在这荒草丛中度日子,多么悲惨!为什么我不早点来访问呢?”他埋怨自己无情,说道:“那么怎么办呢?我这样微行出门,是不容易的。今晚若非乘便,还不会来呢。小姐矢志不变,便可推想她的性情多么坚贞。”然而立刻进去,又觉得唐突,总得先派人送一首诗进去才像样子。又念如果她同以前相见时一样默不作声,要使者久久等候她的答诗,对不起使者。便决定不先送诗,立即进去。

惟光拦阻道:“里面满地荒草,草上露水极多,插不进足。必须把露水扫除一下,才好进去。”公子自言自语地吟着:“不辞涉足蓬蒿路,来访坚贞不拔人。”

跨下车来。惟光用马鞭拂除草上的露水,走在前面引路。但树木上水点纷纷落下,像秋天的霖雨一般,随从者便替公子撑伞。惟光说:“真如‘东歌’所谓‘敬告贵人请加笠,树下水点比雨密’①了。”源氏公子的裙裾全被露水湿透。那中门从前早就坍损得不成样子,现在竟已形迹全无。走进里面一看,更是大杀风景。此时源氏公子的狼狈相,幸而没有外人看见,还可放心。

末摘花痴心妄想地等候源氏公子,果然等着了,自然不胜欣喜。然而打扮得如此寒伧,怎么见得人来?日前大弍夫人送她的衣服,她因为厌恶这个人,看也不曾看过,侍女们便拿去收藏在一只薰香的衣柜里。她们现在把这衣服拿出来,香气非常馥郁,便劝小姐快穿。末摘花心里讨厌,然而无可奈何,只得换上了。然后把那煤烟熏黑的帷屏移过来,坐在帷屏后面接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