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华尔滋(第2/18页)

这时,方知道他刚从美国来,到这儿来查一点他外曾祖父那个年代的资料。他经常来,跟此地的同行很熟,别看隔着大西洋,倒比从我家去史学所或史学会更便当些,我与这两个单位的一个姓王,一个姓汪的领导联系什么事,唯有电话,想登门朝拜所长或会长的话,真挤不起车,老骨头老肉,实在吃不消的。

想到这些,比起人家大西洋上飞来飞去,象吃馅儿饼似的容易,难免要泄气的了,真是的!

不过,若是立德尔一张嘴,他的外曾祖父为中国如何如何贡献了一生,我也不怎么爱听。当然,我未必具有强烈的爱国意识,多么多么的“革命”,对这位据说对中国还不错的传教士,有什么反感。细想一下,这种情绪,也颇有趣,或许便是所谓的“复杂性”了,就如同所长也好,会长也好,并非十分“待见”这位老外,又不得不做出十分“待见”的样子,不也是好笑的吗?

他,也就是这位胡子老外,当时,很郑重其事地问我:“你是山东人?”

我说我不是。

“山东人都是大个子。”

我回答他:“但大个子不一定全是山东人。”

“如果你不反对,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直接了当,是个按下子弹,马上扣扳机的主。而且,对不起,决不把麻烦别人,当一回事的。才认识五分钟不到,他张嘴要我给他办事。

与立德尔博士,是这样认识的,那天伦敦真冷。

4

请原谅我把镜头闪回,1899年10月2日,那是光绪二十五年的事。

我也说不好为什么,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这样一件久远年代里的一个场面?也许这就是我在前面所说的“抚今追昔”了。

那一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在泰安去沂州的驿道上,蹄声得得,一路飞尘地驶来了一辆教堂老爷的四轮马车。车上坐着圣言会的副主教福约瑟大人,和拎着马棒的教堂执事,和护卫他的扛着来复枪的德国兵。

“让开!让开!”赶车的吆喝着。

挡道的独轮车,一边装着扇石磨,分量不轻,十五岁的李二全和他的爹,两个人都光着膀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努力地想把这不听话的车往路边靠靠,好教马车过去。洋人是惹不得的,连帽子上有顶戴的官员,都对他们点头哈腰的。

那时的驿道,说实在的,连现在的三级公路也比不上。

第一,土路,坑坑凹凹,全是车辙,第二,狭窄,会车总要磕磕碰碰,少有不骂娘入祖宗的。

“滚!”马车上的人大声吼着。

心越急,越出事,独轮车歪倒了。本来上火,赶车的再吹胡子瞪眼睛,李二全把肩上的绳子甩脱,索性去他妈的了。

穿着黑袍的福约瑟大人,在车上站起来,他说:“我凭我这支手杖,走遍山东,没有一个人敢挡我的路!你好大胆!”

他这样振振有词的时候,他和他的跟役心里都明白,在曹州被打得屁滚尿流,是另外一回事。也许,这是使他恼怒的原因,他下令他的护兵:“给我打!”

德国兵举起了枪。[1]

5

立德尔博士点起了雪茄。

“哈瓦那的,有兴趣吗?”

“谢谢--”我不抽烟,但我提醒他,门上贴有不准吸烟的标志。

他笑了:“要是他们的邱吉尔在这里,他会服从吗?”他根本不买账。

这样子的一个自以为仅次于上帝的人,你拿他有什么招?他第一次来北京,就够折腾人的,在山东,给王所长出了个难题,要一把真正的大刀会的刀,或者一面大刀会的旗留作纪念。好象他张了嘴,别人必得照办似的,后来未能满足他的要求,好一个不高兴。在首都机场,硬是不跟王所长拥抱、贴脸告别,却和所长秘书莉莉亲热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