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潜意识深处的恐惧(第2/3页)

“什么细节?”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陈曦第一次发病,是母亲离开的那天,那件事,陈曦在《隐痛》中是这样叙述的,‘那是89年的正月二十前后,天非常冷,阳光却很明媚。我时不时能听到远处的鞭炮声,现在想来,那声音就像坚硬的石块砸到墙上。她(指母亲)拖着两个行李箱站在我面前,我茫然地抱着她的腿,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我正在经历一场不会醒来的梦。不远处,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高喊着她的名字,她回头应着,拉着箱子就要走。我死死拽着她,手指几乎要嵌进她大腿的肉里。她不耐烦地哎了一声,稍一用力,将我甩开。父亲在后面扶住我,我很茫然,眼中只有她远去的背影,耳边只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觉得浑身发热,热得昏沉。’”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叶秋薇,觉得她就像一台有血有肉的复读机:“你——你还记得?我是说,你居然能背下来?”

“骤变之后,我就有了自己都难以理解的记忆力。”她淡然地说,“可能遗忘也是一种感性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问:“那么,你从这段描述中发现了什么?”

“单凭这一段,很难有什么发现。”她的语气十分耐心,“必须结合其他片段,寻找这些片段中的共同细节。关于第二次发病,陈曦是这么描述的,‘那是个生产乙炔气的车间,院里的孩子几乎每天都会进去探险。高大的钢瓶、导管中间的气阀和仪表、蓄水槽里时不时传出的诡异声响,都是儿时最神秘的梦。但母亲离开后,我有两个月没去过那儿了。一个周日,我重出江湖,跟小伙伴们闯进车间,几个大人在后面追,我们在前面跑,大人们不停地笑骂,你们这些小不点,长大了都来车间里干活吧。但这个梦想很快就破灭了,因为工厂两年之后就经历了破产改制。’”

“‘我们照例钻进车间最深处,那里总是有一台发电机,那个铁皮先生也总是不知疲倦地发出轰鸣。大人们追上了我们,拉着我们离开车间。不知为何,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心跳加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还没走到门口,我就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我把一些细节记录下来。

“第三次是运动会。”叶秋薇接着说,“是这么描述的,‘我们一起为班里最可爱的男生加油,他参加的是100米短跑。裁判举起发令枪指向天空,我盯着那把黑漆漆的家伙,嗓子突然很不舒服。枪声响起,我们扯破嗓子加油,我们的王子一直遥遥领先,就在他即将抵达终点时,我的双耳却突然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第四次是在家里,陈曦说,那是一个早上,父亲正在热油,给她炸最喜欢吃的油条,油还没热她就昏了过去。后面的我就不跟你一一复述了,第五次是在学校的开学典礼上,第六次是放学经过一个建筑工地,第七次是一个雷雨的夜晚。《隐痛》中详细记录的,一共就这七次,张老师——”叶秋薇问,“就我复述的前四次而言,你发现那些环境中的共同点了么?”

我想了片刻,一时理不出头绪。

“声音。”她解释说,“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两次声音描写。第一次昏厥那段,是‘时不时能听到远处的鞭炮声,现在想来,那声音就像坚硬的石块砸到墙上’。第三次昏厥时,有个描述是‘枪声响起’,我当时突然想到,发令枪的枪声,和鞭炮声似乎很像,这会是陈曦恐惧的来源么?”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有点意思。

“然后,我开始寻找其他的声音描写。”叶秋薇继续解释,“第二次昏厥时,她提到了发电机的轰鸣,但机器的轰鸣,似乎和枪声、鞭炮声相去甚远。我又研读了第四次昏厥,陈曦说,父亲当时正在热油。为了体会她当时的感受,我放下书,到厨房热了一锅油,远远站着,但始终没什么发现。后来,我关了火,洗了洗手,正要离开,脑海中却灵光一闪。我把手上的水甩到锅里,锅内瞬间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