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79年 初秋(第11/16页)

“讨厌!你讨厌!”长颈鹿捂上了耳朵。他从优希身边挤过去钻进洞里,把蜡烛吹灭了。周围立刻变得漆黑,刺猬发出一声尖叫。

“你干什么呀?快把蜡烛点上!”优希大声对长颈鹿喊道。

刺猬躺在地上急速地喘息着,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好黑呀……让我出去……”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优希大喊:“快把蜡烛点着!别弄出人命来!”

可是,长颈鹿既不去点蜡烛,也不吭声。

优希朝刺猬躺着的地方伸出手去:“不要紧的,我们都在这里呢。”

优希首先摸到了楠木的树根,然后顺着喘息声和汗臭味儿,摸到了正在抱着睡袋浑身发抖的刺猬。

优希安慰他说:“你看,我不是在这里嘛,知道吗?我在这里呢,不要紧的。”优希摸索着把手伸到刺猬的身子下边,一使劲儿把他抱起来,拖着他往洞里退。退到洞里以后,优希抱着他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安慰他:“刺猬,刺猬!知道吗?这里不只你一个人,还有我呢!别害怕,别害怕。”一边叫着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

“喂!长颈鹿!把火点着,求求你了!”优希对长颈鹿说。虽然看不见,但优希知道长颈鹿就在身边。

可是,长颈鹿没有去点火,而是小声说话了:“我身上有烫伤的疤痕。”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穿着衣服当然看不见,脱了衣服就知道了。我身上都是圆圆的小伤疤,就跟长颈鹿的花纹似的,所以我的外号叫长颈鹿。哦……”长颈鹿的话一时中断了,他的声音在颤抖,“是我妈用烟卷儿烫的……”说到这里,长颈鹿又沉默了。可以感觉到他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我三岁开始记事儿的时候,就已经到处都是了。比起没有伤疤的地方来,黑红黑红的,老伤疤是凹下去的,新伤疤是凸出来的。我觉得奇怪,用手去摸,我妈就打我的手。我妈平时不抽烟……我爸爸讨厌烟味儿。我奶奶嫌我妈做的菜不好吃骂我妈的时候,我爸爸站在我奶奶一边的时候,我爸爸不回家的时候,我爸爸和我奶奶都不在的时候,她就抽烟。好像我四五岁的时候她抽得最多。平时我弄坏了什么东西她是不生气的,她是攒多了算总账。没收拾玩具的份儿,摔了盘子的份儿,炒洋葱没吃完的份儿,一件一件地都用烟卷儿给我烫上记号。烫伤的地方一碰皮就破,流黄水儿,这时我妈就再用烟卷儿烫我,说是给我消毒。还说什么长大了伤疤就没了,长大成了好人,自然就消失了……”

“谁都不知道吗?”优希战战兢兢地问。

“谁都?”长颈鹿不解地反问道。

“比如说你爸爸……”

“我爸爸当然知道。”长颈鹿好像在笑,“你想,三岁的时候已经到处都是伤疤了,他还能不知道?”

那为什么他不制止呢?优希想问,但话卡在喉咙口没说出来。她自己也有相同的经历。

长颈鹿的笑声里带着哭腔,在洞穴里回荡:“倒是我妈制止了我爸爸……他工作上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回家就打我。他命令我把玩具收起来,我去收拾吧,他又嫌我收拾得不好,伸手就打。我说我这不是正收拾呢吗?他骂我犟嘴,抬脚就踢……我妈拦住他,他又骂我妈教育得不好,转身又打我妈。我吓得哭着承认错误,他照着我的脸就是一拳,把我的牙都打掉了。可是,他高兴的时候也带我去游乐园,带我去看棒球比赛。在别人面前,他也总是笑着夸我多么多么可爱。我真想让爸爸一直对我这样,可惜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他是碰到一点儿不满意的事就发脾气。全家一起去动物园玩儿,挺高兴的事儿吧,就因为我妈上厕所的时间长了一点儿,马上脸就沉下来了,看着我哪儿都别扭,不是打就是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