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杜明(三):手语(第8/21页)

杜明,再说一次你的名字。

一定是我的下巴的胡子,扎得小女孩的手不敢放实,她的手上满是湿热的感觉。晶的手包住了女孩的手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深吸一口气,仔细地又说了一遍,杜……明!

女孩这次撅起嘴终于发出了杜的声音,晶把孩子的右手放在我的胸膛上。

我们聋哑人说话与听音只能靠感觉,从你胸腔的震动、喉部的动作和嘴形来判断你说的话,所以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用心,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

说完,晶的手指点过我的胸还有脖子、下巴,最后轻轻地停在我的嘴唇上。我正好开口,结果晶的中指划过了我的牙齿,带走了一丝湿润,晶飞快地收回了手指,那手停在胸前却不肯再放下了。

兰有一个盒子,就放在她的枕头下面。我总看见她像宝贝一样捧着那个曾经装着麦乳精的铁盒子,开始我总想去看看里面有些什么,可是兰总是笑着摇头。一天下午当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床上时,她慢慢在床上挪动身子,背靠着床头。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异常的苍白,兰的嘴唇很薄而且没有一点血色。她的眼神凝重,双手捧着铁盒端正地摆在腿上。我坐在她的旁边,仰起头看着她的脸,时间久了头便渐渐眩晕。她打开盒子的盖子,却不拿给我看,轻轻地把右手伸进盒子里,再拿出来时,食指与中指之间已经夹着一个玻璃球。我以为会是怎么样的宝贝,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嵌着蓝绿花瓣的玻璃球。兰小心地把玻璃球放在我的手心里,然后继续在盒子里掏着,一颗、两颗、三颗……一共七颗玻璃球,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花瓣,兰一颗一颗地把玻璃球放在我手上,我也不由地郑重地用双手捧着。兰仔细地看着我手中的玻璃球,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个全绿的玻璃球,向着阳光高高举起,阳光透过玻璃球射在我的身上,是一个圆圆的光圈,兰笑了,她笑得露出了牙齿,却没有一点声音。我也笑了,我的笑声一直传到了屋外,大娘走进来,手里拿着煮花生,放在桌上,临走时她轻轻抚着我的头,大娘的手指间也有着五香花生的味道,到现在我还是爱吃五香花生。

兰很少吃东西,连水也不见她去喝。我摸过她的身体,是隔着被子,她的胯骨像沙滩露出的石角恶狠狠地硌着我的身体,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没有一点弹性,兰的手臂如同六、七岁的孩子,妈曾经握过,险些落下泪来,她每天都在家留下水果与零食让我带去大娘家与兰一起吃,可是我带去的东西兰从来不吃,只是拿在手里不停把玩,放在鼻子下贪婪地闻着,然后在我吃完自己的那分以后再把她那分让给我。我开始以为兰不爱吃东西,可是有一次兰很焦急地用敲打着床板,大娘从屋外走了进来,兰飞快地用手语跟大娘交淡。大娘不以为然地从床下拿出便盆,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拼命地摇着头。

大娘笑了,哎呀,还害臊呀,你还怕小明儿看呀。

那天晚上我跟妈说了这事,妈告诉我以后再有那样的事情就走到屋外去,而且也不要我再去大娘家吃东西了。可是我没有告诉妈,从那以后兰不用再叫大娘,每次都是我拿着便盆扶着兰的了。

我没想到老大会在暑假时给我打传呼,我回电话时不自觉地有些心慌。老大和我闲谈了几句以后突然问我。

杜明,你怎么了?你在哪呢?旁边有什么声儿。

我连忙打着哈哈,我在学校呢,旁边什么也没有呀。

老大哦了一声就什么也没有再说了。我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愣了好久。

快要开学了,这个房子还要不要租下去呢?

开学了以后,我们的专业课已经没有多少课了。偶尔我还是会回医院,我喜欢医生办公室下午明亮的阳光。坐在充满来苏味道的办公室里,等待着午后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穿着白大衣的身上,那时的我纯洁如雪白。我喜欢在阳光下什么也不想,懒懒的如同办公室里的一桌一椅,静悄悄等待时光流逝。一直挨到晚上五点钟,随着下班的人流一起走出医院,我也如同完成一次轮回般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