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古币商(第2/3页)

这个过程中赚得最少的是那个挖坎土曼的人,虽然他只投入了一点儿力气,还是意外之财,但这一坎土曼刨出来的,或许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好运气。若卖到几千块钱,就足以改变他一家人的生活。可是,他仅卖了几十块钱,够买一只羊腿,只改善了一家人一天的生活。不过这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赚得最多的,要算最终拥有这些钱币的那个人。一枚钱经过无数人的手,价格肯定高得不能再高。他买回来,再往上标一个更高的价,摆在自己的珍藏柜里。他加的这部分或许已经超过所有经手者赚的钱数总和。这样的钱,不是孤品也是世存无几,定多高的价都由拥有者说了算。最好的绝品最后都是有价无市,不管有没有人要,能否卖出去,拥有者都会把他增加的那部分算进自己的利润财产中。这是真正的懂钱人,要的只是一个有无限扩张可能的钱数,而不是可以拿在手中的一叠纸币。到了这时,一枚古钱又跟它未出土时一样——深埋在一个人手里。

许多年前——二十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新疆红钱在东南亚、港台卖到天价时,在南疆库车这样的老城镇上,它仅作为破铜烂铁被废品站收购,大部分被维吾尔敲工当原料,烧熔敲打成铜勺、铜盆、铜壶。那些如今早已少见的和田马钱、骆驼钱,唐代库车制币局打造的元字钱、清代的突其施钱……成批成批倒进炉中熔了,当人们知道它的价值时,已经很难找到。十几年前还在孩子手中当玩具乱扔的古铜币,像一个季节的杏子一样,落得千干净净,说没有就没有了。

一段时间,挖寻古币似乎成了库车农民的一项收入。那些郊外种地的农民,翻地挖渠时都比以往更加仔细,眼睛盯着翻过去的每一锨土。秋天收土豆和胡萝卜时,也比以前挖得更深,在没有果实的毛根下面,有时真的躺着一枚锈迹斑斑的古币,成了地里意外的收获,它的价钱,少则几元,多则几十几百元。当然,他们不会卖到这么高。他们从不会知道一枚古钱的真正价值,值几百几千元的一枚钱,在他们手里,卖几十、上百元就不错了,剩下的利润是倒卖者挣的。一块地若发现了古币,这块地就遭殃了,被人翻几遍,挖得大坑小坑,把深层的沙石都挖上来。有专门靠找古币谋生的人,腰系绳子,扛一把坎土曼,从一座古城走向另一座古城。这片大地上荒弃了多少座古城谁也说不清楚,有的留有残垣断壁,有的埋在黄沙白土中不为人知,一场一场的风掀动沙土,埋掉一些东西又显露一些东西。找钱币的人,等到大风过后踏上荒野,风吹开一枚古钱上的累累沙土,露出不认识的半圈文字,吹露一只土陶的鲜丽彩图。有时风在茫茫沙海中刮出一座古城的清晰轮廓,人们寻找多年,从史书中走失的一座城池,奇迹般地出现了,成堆成堆的财宝埋在沙子里,这只是一代又一代寻宝人的梦。每一个寻宝人都想通过散落的一枚钱,找到一个王国的金库。

听说会找钱币的人,夜晚躺在荒野上,耳朵贴地,能听见钱在地下走动、翻身的声音。在深厚的沙土里,它们一个碰响另一个,像两个寂寞的孩子相互逗趣儿。

懂钱的人,能够看出钱的寂寞。一块钱和一个亿,同样孤独。人在钱上的良苦用心,并不能消解钱本身的孤独。一枚贫穷时代的钱、一枚强盛王朝的钱、一枚短命朝代的钱……一个个时代的钱最后全扔到土里,用过它们的手早已成灰,梦想它们的人依旧年轻。

钱会一枚枚被找到,埋藏再深的钱也会被找到。这座老城将越来越穷,它积攒几千年的钱,正被人倒腾光。不知道这些古钱当时买走了库车的什么东西。如今,它们成为最后的商品被卖掉。倒卖它们的两个古币商,并没有真正富裕。肉孜阿訇不断地把古币换成人民币,又用它买更多的古币,他家一间套一间的迷宫房子成了真正的古物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