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沉浸玛雅(第9/10页)

得知是一碗粥惹出的惨案后,我比较崩溃,几乎把胆汁儿都吐完了,这种难受的感觉,在我此前的人生里,真的从来没有经历过。在呕吐之前,船的晃荡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现在就不行了,微弱的飘摇,在我的感觉中就像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整个身体已经完全没有抵抗力了,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

我面如死色地躺在甲板上,心里就一个感觉:完了,完了,我要死在海上了。如果能活着出去,打死我也不会再来了,这不是人干的事儿。此时,我特别地崇拜梁红。她从上海出发时就开始晕船,而且经历过那么多惊涛骇浪的考验,她的那种难受的感觉,该有多极限啊!她居然能够坚持到了这里,还有后面到南极的遥远路程。吃饭的时候,明明吃不下,她也会逼迫自己多吃一点。面对每一个人,她总能给人以笑脸——全是动力。她,只是个女人。

船长老张,在这几天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上船之后,每天都会有些小意外发生,这个设备失灵、那条线路短路、船舱进水什么的,我当时就慌张得不行——这个怎么办啊,船要沉了,我们走不了了,等等。扭头却发现,船上就我一个人在紧张。小宇说:“船长在呢,你看天上——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算事。”

神奇的老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船上出了任何一个故障,他只要蹲在甲板上,淡定地抽几口烟、安静地琢磨琢磨,他就知道故障在哪儿,然后就开始独坐中军,调兵遣将:“小宇去看看水位情况,曾乔去检查一下水泵的阀门和胶管,魏凯去看看尾仓的出水情况。”然后他自己处理水泵的核心问题,很快就能把故障解决掉。他是一个机械天才,如果生在战争时期,他绝对是一个顶级的工程兵。

老张自我形容是一块五花肉:肉、香烟、盐。我觉得还不甚贴切,他的大脑是个机械库,里面全部是机油、油管、电路,还有各种机械零件、齿轮。每次发现他在想问题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他脑子里面,有很多机油在不停地流动。还有他的心脏,也是结构特别,是用纯不锈钢打造的,防风防水,抗腐蚀,还抗压。他的头脑和心脏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装着一样的伟大梦想。

出于一个摄影师的习惯,我特别想把船上的每一个人,都用镜头记录下来,然后描述到这里。

从年龄上讲,小宇还是个孩子,他也是船上最听话的那一个。很吃苦,很勤快,饭后收拾碗筷的事儿,基本上是他包圆。他也很善于观察。遇到两人在说悄悄话,他会马上走开;船长需要打下手的时候,他肯定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听说他是中央美院的硕士,我还特意去观察过他的画,师从何家英,颇有神韵。

曾乔是我至今没琢磨透的一个人。一直到下船,我发现自己还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他,比如昨天还能聊得很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到今天,他就突然不搭理你了;昨天信誓旦旦的事儿,这会儿也能矢口否认。做任何事情,老感觉他似乎是在憋着一股劲儿,他自己不痛快,旁边看着的人也很不痛快。但是他也从来不跟人说,自己的不痛快在哪儿。这是一个从来都不表述自己内心的小伙伴。

魏凯是全天候晕着的,我很难见到他站着的时候,对他的印象,也只有一张勉力支撑苦笑的脸。他已经进化到一种自我麻痹的状态了:不出舱就看不到海,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现在就是在家里,可以看书、看电影、听音乐;至于“家为何在摇晃”,就当轻微地震。最难受的,就是他看女儿照片的时候,苦着脸很可怜的样子:“我就想听她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