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10页)

过了一会儿安说:“是的,我知道。他也有机会这么干的。”

“听起来很可怕,”莱文说,“奇怪的是,并不可怕。实际上这是极其自然的。”

“你后来一直干这个吗?”

“没有。没有多大意思。你无法相信别人。有的人胆怯了,有的人变得太鲁莽了,谁都不动脑子。我想告诉你一点儿凯特的事。我干那件事一点儿也不后悔。我不相信宗教。因为你刚才说咱们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让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误解。我同查姆里打交道就是因为跟凯特打架开始的。我现在懂了,他到赛马场去是为了物色人。我当时认为他是个笨蛋。”

“我们谈的都不是梦了。”

“我这就要给你讲梦了,”莱文说,“我想,我把凯特那样干掉后让自己的神经变得紧张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因为他同时带着希望和害怕。希望的是:既然她听了他杀人的事不太在乎,或许不至于把刚才说的话(“干得好”“我才不拦你呢”)收回去;害怕的是:他认为这样完全相信别人很少有不上当受骗的。但是他想,不管怎么说,能够这样把什么事都说出来,能够知道别人听了也一点儿不在乎,还是叫你非常舒服的,就像能够好好睡一大觉似的。他说:“我刚才睡了一小觉,这是两夜——三夜——我不知道多少夜以来第一次睡着。看起来我这人还不够坚强。”

“我觉得你够坚强的了。”安说,“咱们别再谈凯特的事了。”

“谁也不会谈论凯特了。但是如果我告诉你——”他离开想要告诉安的事越来越远了,“最近我老是梦见我打死的是一个老妇人,不是凯特。我听见她在门外边呼叫。我想把门打开,但是她把门把手攥住了。我不得不隔着门对她开了枪。后来我梦见她还活着,我又对着她的脑门开了枪。但就是这件事,也不那么可怕。”

“你就是在梦里手也不软。”安说。

“我在那个梦里还打死一个老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我拿的是一把无声手枪。他在桌子后面倒下了。我不想叫他痛苦。我和他无冤无仇。我一下子把他打死了。后来我在他手里放了个纸片。我不用从他那里拿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不用拿东西?”

莱文说:“他们没有给我钱叫我拿东西。查姆里和他的主子。”

“你说的不是梦。”

“对,不是梦。”室内出现了片刻的寂静,莱文害怕起来。他连忙用话语把沉寂填补起来。“我不知道那个老头是咱们的人。要是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我就不会碰他了。人人都谈论打仗的事。这可不关我的事。就是打起仗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你光谈孩子,大人你就一点儿也不可怜了?我跟那个人势不两立。当时给了我五十镑,讲好回来以后再付二百镑。钱不算少。我想也不过是重演一遍凯特的事。跟搞掉凯特一样,一点儿也不费事。”他又说,“你现在要离开我了吧?”在寂静中,安听到他粗重的、焦灼不安的喘气声。过了半天她才说:“不。我不会离开你。”

莱文说:“太好了。啊,太好了。”他伸出一只手,摸到她放在麻袋上的手,冷得像冰块。他握住她的手,在自己几天没刮的面颊上放了一会儿,不叫它挨到自己畸形的嘴唇。他说:“能把心里的事都说给一个人听,多舒服啊。”

安沉默了好半天才又说话。她极力使自己的语调沉着自然,不想流露出内心的厌恶。她想看看自己是否能骗得过他,但是她唯一想到的话还是那句“我不会离开你”。在黑暗中,她回忆起报上关于这一谋杀案的所有报道:老妇人躺在过道上,两眼中间被子弹打穿,那个老社会主义者脑浆迸裂一地。报纸上称,这是自为了保证战争期间的英雄能够继承王位、塞尔维亚国王和王后叫人从王宫的窗户里扔了出去以来,最丧失人性的政治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