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量(第2/6页)

晦盲之中,方醴嗅到一股酒味,似有成石白米发酵,甚是呛鼻。烟尘片刻散去,屋内稍稍见得光亮,方醴盯紧脚下,小心向前探寻,不想撞到某只硬物。

方醴当下一惊,伸出手掌摸索,触到一团云纹,沁爽凉润,好似软玉一般。

“拿明火来。”方醴向门外下人喊道,“屋里有东西,我看不清。”

一小童提来灯笼,方醴接过,向上一举,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屋堂正中是一石柱,足有一人多高,四周雕刻细密纹路。顶端镂刻成一口小龛模样,向外敞开,形如米行称重的斛子。

方醴挑起两根手指,朝龛底一抹,放到灯下瞧,指缝间有几颗腐米。方醴认得,这东西叫嘉量,本是深宫大内之物。至于其为何在此,他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从斗室中出来,方醴从袖中甩出一枚元宝,吩咐下人寻个泥瓦匠,将洞口封死。

夜里,方醴搜出几张格纸,研墨提笔,欲给红莺寄一封信。方写下两行,却不知如何斟酌语句。撕了几稿,方醴索性丢笔作罢。

方醴一夜无眠,似闻犬吠声,恍然一想,却记起家中无人养狗。辗转反侧良久,方醴终堕入梦乡,眼前浮现一条幽暗小路。方醴只顾走,待日月无光,忽见一间矮屋。

屋子正是白天寻到的那座,不过门尚能动。方醴轻轻一推,吱扭一声,木门打开一条细缝,似诱惑他踏入。

方堂中,嘉量已不见踪影,只有一素衣女子跪伏于地,似在青砖上拾捡什么东西。方醴屏息,绕到女子旁侧,欲看她在拾何物。

女子手心里,是粒粒晶莹白米。

方醴好奇,走近细瞧,发现她眼竟是盲的,如一对业已冷却的玄石,嵌于两笔柳眉之下。女子察觉有人,转成坐姿,膝下打个趔趄,一捧米粒倾撒于地。

方醴心中一揪道:“你若要讨米,我可带你去库房中称。”

女子闻言愣住,良久后竟遮住颜面,身子不住颤抖。

方醴不知她哭什么,正要相扶,却听女子口中道:“好米,都是上好的米。”

十多日来,方醴总梦到这一幕。相同的房间,相同的女子,以及一串呓语无从解读。梦碎后,方醴恍然回到现世,抬起眼皮,西窗一轮明月,皎洁似璧。

几日下来,方醴夜夜难眠,终于发起疯癫,跑进院中高呼有鬼。

下房一众仆人惊醒,其中一个丫头跑来近前,呵责道:“二少爷少作些怪吧!少爷不想当家,我们倒要睡觉!”

方醴哑口,只得曳着鞋子回屋。灯火寂灭。

方醴醒时,日至三竿,许久不见有人送饭。方醴出屋,转过回廊,见到一佝偻园丁。问起众人行踪,园丁道:“都去送四老爷了。我身子骨差,不能随着出城。”

方醴大惊失色,不知四叔为何突然离去。半晌,方醴问四叔可否留下书信。

园丁连连摇头道:“没有,四老爷只给大伙些赏钱,什么都没留下。”

方醴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四叔还留下一样东西,那便是套在自己颈上的笼头。

方醴给红莺寄去信,两旬过后,总不见回音,便终于死心,烧掉一捆起皱的旧书。

方醴接过米行印章,却从不坐堂,每日只去酒馆打酒,做个甩手掌柜。下人对此多有议论,几个年轻的前来辞工,方醴亦不在意,随手拍出几块碎银打发。

日子百无聊赖,生意倒也平稳。每月十五,老主顾依旧会来,并不在意米行是否换了掌柜。

方醴见一枚枚银钱落在眼前,如坟墓一般,自己似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不过怪梦倒是愈发少了,偶尔重温时,方醴发觉女子有了笑,口中字句也有变化。

方醴在梦中不住问道:“你是谁?叫什么?”

女子似不曾听见,只是端起手中米道:“米。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