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吉娅(第5/7页)

房间里散放着几把无靠背的长软椅和一个具有东方色彩的金色枝形大烛台,还有一张睡椅——印度风格的新婚卧榻,床矮矮的,带着立体的黑檀木雕刻,上罩一帷幕般的遮篷。房间的每个角落里都竖放着一口巨大的黑色花岗岩石棺,那是从正对着卢克索[4]古城的法老墓里运来的,古老的棺盖上布满了远古的雕刻。但是,唉,房间最奇妙的装饰就是那些帷幔。房间墙壁巍峨挺立——甚至高得失却了比例——从墙顶到地面,垂着巨褶的一张厚重而大幅的帷幔——帷幔的质地与地毯,与长软椅和黑檀木卧榻的覆盖物,与床的遮篷,以及与遮掩部分窗户的华贵的螺旋饰窗帘类似。那面料是最昂贵的金丝织物,上面不规则地点缀着阿拉伯式图案,直径约为一英尺,呈黑玉色花纹。但是,只有从某一个角度看,这些图案才带有纯粹的阿拉伯风格。经过时下寻常而实际上古已有之的设计,这些图案的外表富有变化。对于正走进这房间的人,它们外表是一种纯粹的怪异,但是再走进一些,这怪异感就渐渐消失;然后,当来客一步接一步走入房间时,他会发现自己被一种连绵不绝的可怕形状所包围,这种形状带有诺曼底人的迷信色彩,或者说是从僧侣那罪恶的沉睡中升腾起来的。这幻影般的效果被人为的、从帷幔后带出的那股强烈持续的风推波助澜着,使整个房间充满了阴森而紧张的气氛。

在这样的大厅里——在这样的洞房中——我和特里梵侬小姐一起度过了蜜月的那些个亵渎神明的时刻,不过还算是平安无事。妻子对我脾气中强烈的喜怒无常感到害怕,她躲着我,对我的爱微乎其微,这一切我没法不感觉到,但是这却依然使我欢乐而非其他。我对她的厌恶中带着一种更多是属于魔鬼而非人类的仇恨,我的记忆闪回(哦,我的悔恨有多么强烈!)丽吉娅,我心爱的、崇敬的、美丽的却入了土的她。我沉溺在对她的纯贞、智慧、高尚的回忆中——还有她轻灵的个性,充满激情和崇拜的爱。那时,我的灵魂彻底而自由地燃烧着比她所有的热情更激烈的火焰。在吸食鸦片后梦幻般的狂癫中(因为我已经染上了毒瘾),我会在寂静的夜里,或是白天在深壑幽谷,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似乎通过疯狂的渴望,肃穆的情感,以及我对逝去者的强烈而热诚的思念,我就能让她走回她曾经在人世间舍弃的路途——啊,这能成为永恒的现实吗?

婚后第二个月伊始,罗维娜小姐忽然病倒了,而且恢复得相当慢。那耗竭体力的发烧使她彻夜不得安宁。在她被侵扰的半睡眠状态中,她对我说起塔楼的这间屋子里面和周围有声响,我认为这是她幻觉中的异状,或是被房间鬼魅的气氛所累,别无他因。后来她终于渐渐康复了——最终恢复得不错。但是,只过了很短一段时间,第二次更严重的错乱又一次地把她缠绵病榻。这次患病使她的身体一直处于虚弱之中,无法完全康复。这以后,她的病令人十分担心,病症复发更令人忧虑,并且使医生的学识和技巧都无能为力。这慢性病日益严重,它无疑成了她的身上的痼疾,使人力已无计可医。我无法不注意到,她脾性上神经质的愤怒以及由引起害怕的琐碎因素所导致的敏感性在相应增长。她又开始呓语,而且越发频繁和顽固——声音轻轻的——说帷幕挂毯间有异样的响动,这些她以前也曾暗示过。

九月末的一个夜晚,她比平时更坚决地对我说起这令人不安的事。她刚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而我一直半带焦虑半带莫名恐惧地观察着她日益憔悴的面容。我坐在她黑檀木床边的一张印度软椅上。她欠着身子,热切而低声地说着她所听到的声音,可是我却无法听到——那些她所看见的运动,我也感受不到。在帷幕后面,风急切地流动着,于是我希望让她明白(我得承认,我自己也不很肯定),那些几乎若隐若现的呼吸,墙上那些影象轻柔的变化,只不过是寻常的风吹过时所形成的自然现象。但是她脸上漫过一片死一般的苍白,这证实了我企图让她安心的举动是徒劳的。她显出要昏厥的样子,而我又叫不到帮忙的人。我想起还留着一瓶低度葡萄酒,是医生为她开的药方。于是我赶紧穿过房间去取,但当我站在香炉的火光边,两件令人惊讶的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感到有一种无形但可以被感知的东西轻轻从我身边经过,并看见在金色地毯上,在香炉所发出的明亮光焰的正中心,躺着一个影子——一个模糊而隐约的天使般的影子——也许可以让人想象是幽灵的影子。但是,我当时处于过量的鸦片剂量导致的癫狂状态中,没太留意这些事,也没有对罗维娜说。我找到酒,走回房间,斟了满满一杯,把它送到了快要晕倒的女士唇边。不过,她那时有些清醒了,自己拿着杯子,我一边在身旁的软椅上坐下,一边紧盯着她看。就在那时,我开始清楚地意识到,床榻旁边的地毯上有轻柔的脚步声。此刻,罗维娜正要把酒倒进双唇,我看到——或许是我在幻觉中看到——有三四滴大大的、晶莹的、红宝石颜色的液体,从室内空气的某个无形的泉眼中渗出,落进了高脚玻璃杯。也许这只是我之所见,而非罗维娜。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了葡萄酒。于是,我尽量忍住没告诉她,无论如何,我认为那些现象只不过是我狂野的想象,只是被她的恐慌,被鸦片及深更半夜的时间弄得更为可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