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页)

那是一种属于星期天的宁静,佩尔杜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全然的宁静,是在父母带他去布列塔尼看望亲戚时。就在埃文桥和柯杜克之间的一个地方,寂静击中了他,如生命精髓,它远离城市,独自隐藏在菲尼斯特雷省的世界尽头。巴黎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嗡鸣着,轰隆着,制造出一个幻觉的世界。它用实验室生产的仿自然香味帮助人们睡眠,用声音、人工光源和人造氧气哄骗他们——如同他小时候很喜欢读的福斯特[2]的书里写的那样。有一天当福斯特小说里的“机器”停转了,通过电子屏幕交流的人们死于突如其来的寂静、纯净的阳光和他们自己未经过滤的强烈感官感受。他们死于生命的负荷。

这就是让·佩尔杜此时此刻的感觉,在城市里从未体验过的极其强烈的感知,正排山倒海而来。他深呼吸时肺部好疼!面对陌生的宁静自由时,他的耳朵突突直跳;看到鲜活的形状时,他的视力恢复了。河流的香气,如丝的空气,头顶广阔的苍穹。

他上一次体验到这种宁静的自由,是和曼侬在一起时。他们骑马经过卡马尔格,那是个浅蓝色的夏末黄昏。即便如此,白天仍旧如烤炉般灼热。但到了夜晚,草地上的梗茎、湿地湖泊旁的森林便吸收了露水。空气中浸润着秋天的香气和盐地的味道,还有罗马人[3]和辛提人[4]的营火气息——这些游牧民族居住的夏季营地,隐藏在牧场、火烈鸟聚集地和古老荒凉的果园间[5]。

让和曼侬骑着两匹瘦瘦高高、脚步笃定的白马,沿着森林间的蜿蜒小路,前往遥远湖泊之间杳无人烟的堤岸。只有卡马尔格当地的马能戴着嚼子、把嘴巴伸到水下吃东西,只有它们才能在无边无际、布满水域的旷野中辨认方向。

如此广漠荒凉,如此遥远宁谧。

“还记得吗,让?你和我,亚当和夏娃在世界的尽头?”

曼侬的声音是怎样充满笑意。笑意盈盈,如正在融化的巧克力。

是的,仿佛他们在自己世界的尽头发现了另一颗星球,在过去两千年来未曾被人类和他们想要把乡村变为城市、街道和超市的狂热所侵袭。

没有一株高树,没有山脉,没有房屋,只有天穹。天穹之下,人类自己的头骨是唯一的分界线。他们看见成群的野马奔驰而过,苍鹭和野鹅俯身捕鱼,蛇追捕绿色的蜥蜴。他们仿佛听到成千上万旅人的祷告,祷告声顺着罗讷河河水从冰川下的源头流入这广漠无垠的三角洲,飞过溪流、柳树和灌木丛间。

清晨如此新鲜无邪,让他唯有无言地感激:活着真好。每天,伴随着夕阳的金光,他在地中海畅泳,他在白色的沙滩上奔跑,赤裸着,吼叫着。他身心合一,再与这自然的空旷合为一体——如此充满力量。

曼侬对他的泳技和空手捉鱼的本事充满钦羡。他们开始抛弃文明。让的胡子长出来了,曼侬赤裸着骑在她温顺敏捷的小耳马上,长发在胸前飘飞。他们的皮肤都晒成了栗色。夜晚他们在温热的沙滩上做爱时,篝火在身旁跳跃,让爱极了她皮肤甜甜酸酸的味道。他尝到海盐的咸味,她汗滴的咸味,还有河流如情人般拥抱海洋的三角洲草地的咸味。

他探索她大腿间的黑色绒毛,女性和生命的香气令他心醉神驰。曼侬散发着母马的味道,她白天娴熟地骑着它——那是自由的香气。她身上混合着东方的香料、花朵和蜂蜜的甜香——那是女人香!

她不断低语叹息,叫着他的名字。她饱含欲望的呼吸包裹着那些字母。

“让!让!”

那些夜晚,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男人。她全然为他敞开,紧紧拥抱他,迎向他的嘴唇、他的阴茎。她与他视线交缠,她的眼底有月亮的倒影——最初是新月,后来是半月,最后是红色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