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第8/8页)

这是怎样的无奈?

命运弄人何至于斯?

长长吁出一口气,我勉强扭转话题:“还记得当年那一跌吗?”

允炆微微一笑,突然拨开额发,“你看。”

我凝视着那小小的月牙形伤口,想起那日那惊惶的一跌,罚跪,梦惊,以及……娘亲的逝去。

心,瞬间生生的痛起来。

允炆是个细心人,立时发觉了我的不对,急忙岔开话题,问起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勉强收拾了心神,一一答了,然而不可避免的又想起沐昕和贺兰悠,更觉得出语维艰。

实在说不下去,便问他这些年的近况,然而那些继位,争权,剪除藩王势力,亦是我们之间不可触碰的话题。

我终于难以为继。

允炆也渐渐沉默,神色越发黯然。

我们都已发觉,说完那句话后,我和他,再也无法从容继续任何话题,任何似乎无关当前的回忆或经历,无论如何迂回绕过,都不可避免最终关联着鲜血淋漓的记忆,都必须掀开久远的不可触碰的伤疤,如同陷入高手妙布的绝杀阵法,无论选择了哪个出口,等待我们的都是苦痛的绝崖。

最终,允炆道:“怀素,陪我看看风景吧。”

他的声音,平静而怅然。

百转千回期待的相见,却最终只能落得如此仓促的收尾。

我沉默,坐在他身侧,听风声鸟鸣悠悠穿越这突然沉寂的空间,看天边艳阳由明亮不可直视而渐渐收敛锋芒,看日光一层层一层层的淡下去,而云霞漫漫的涂满天际,华丽的裙裾尾端捎来黄昏的黯沉。

天色,终于由明蓝转为紫红青靛的五彩之色,然后深红的晚霞也缓缓镶上灰黑的边,极远的天际,苍白的月若隐若现的升上来。

黄昏已尽,夜色将临。

我们一动不动的坐了两个时辰,坐到夜露方起时,我听到晚归的飞鸟的振翅的声音里,允炆的声音疲倦而无奈的同时响起:“我得回宫了。”

我转头,看最后一点微光里,他清秀的轮廓沉在半边阴影里,眉目沉重,而神情空茫。

“好。”

默默站起身来,远处,早已徘徊梭巡许久,已有焦躁神态的护卫,静静的牵马过来。

允炆抿紧嘴唇,不看我,只向护卫们行去,我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手触到马背那一刻,他突然回头看我。

“怀素,我只恨人生悲苦,无休无止,只愿你能对我,永如今日。”

我震一震,抬起头来。

却见他一步迈至我面前,突然轻轻,将我一搂。

有什么东西,重重坠落在我的发上。

随即他立即转身,几乎是逃般的一跃上马,尚未坐稳便立即扬鞭,那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猛地撒腿奔去,迅如流星。

侍卫们惊呼着纷纷跟上。

我呆呆立在原地。

良久,我缓缓伸手,摸上发梢。

夜露早已打湿了我的发。

没有人再能够知道,那露水里,还有一滴红尘里,最悲伤最沉重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