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9页)

没有任何充分的理由来解释大爷为什么又去参加了国民党,也没有必要解释,反正大爷又去参加了国民党。

“仕昌,上坡啊?”行人问。

“是啊,三叔,到家北锄地去。”乡村小径,西风乍起,带着淡黄筋脉的叶子被秋风剪掉,悲哀地飘落。大爷在路上与碰见的熟人亲热地打着招呼。

到了地头,大爷锄了一段,蹲在地上四下撒么观察周围。

豆地的西面是蜿蜒的使狗河,淡淡的雾气已近消散,掩不住烟含残柳,秋意频来,残荷零落,萍碎衰草,凄凄惨阳;掩不住蒹葭苍苍,芦花茫茫。其余三面是一望无际的高粱玉米青纱帐,带着凝重的露水,秋风吹来,沙沙作响,像埋伏着千军万马。高粱已晒米,少女一样羞红了脸,籽粒在秋的时节里飘香。太阳已出来老高,上坡干活的人不多。路边的草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在太阳下一闪一闪的,为生命的余晖努力地摇曳、挣扎与叹息。地上的蚂蚱开始活动了,不忍悲秋作客,努力活跃地蹦着。

仰望声声寒雁凄唳长天,低看萋萋芳草哀叹秋日。

蝉吟败叶,蛰响衰草,相应喧喧。“不能再犹豫了。”大爷一声叹息。“呼”地站起来,挥着有力的臂膀,扔掉手中的长长的铁锄,像泥鳅钻入大海一样,迅速钻进了望不到边看不尽沿的青纱帐,无垠的青纱帐顿时吞没了大爷高大的身躯。今年是土改后难得的一个好年头,秋风摇曳的高粱长得粗壮高大,红红的高粱穗打在大爷脸上,长长的叶子剪刀似的带着露珠横着斜着割在大爷脸上,不时有觅食的麻雀从地里“轰”地飞起,又在前面落下,像是给大爷领路。大爷艰难地拨拉着高梁向前走。

那扔掉的铁锄在空中笨拙地划了个半圆弧,歪歪斜斜地重重地掉在地上,铲起了一个深深的牙龈似的土窝。

大爷这臂膀一挥,毁掉了自己的命运,毁掉了一个大家庭,毁掉了妻子女儿,毁掉了父母兄弟,毁掉了“仓三易斋”的渴望,毁掉了一个大家庭本应有的一切一切……

“老二,去地里喊你大哥回来吃饭,这大晌午了怎还不回来?”中午了,爷爷发现大爷还没回来,打发父亲去地里看看。

父亲在地里只发现了孤零零的铁锄。他扛着锄回了家。“爷,大哥没在地里,只有一把锄。”父亲告诉爷爷。

一家人爷没多想,以为大爷去哪串门去了,中午晚一点肯定回来吃饭。已经过了午时了,大爷还没回来。

“老二,你再去家北看看,你大哥在不在,或有没有其他情况。”爷爷对父亲说。

这次父亲仔细了。他发现大爷宽大的脚印进了青纱帐,高粱地里边仍是大爷那宽大的仓促的脚印,几棵踩倒的红高粱斜躺在地上。

“爷,大哥钻青纱帐走了。我估计他又去投国军了。”父亲回来说。看天已黄昏,还没有大爷踪影,爷爷也感到事态不妙。

大娘抱着孩子到村头看了好几次,期望能看到大爷回来。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孤零零的村口站着大娘孤零零的身影,带着一颗孤零零的心。

晚上,一家人闷闷地吃饭。大娘吃不下去,只顾抱着孩子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这还有5个月的孩子怎么办啊?”

“砰砰!砰砰!”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大娘转悲为喜,以为是大爷回来了。父亲腿快,赶紧去开门。

父亲领回来的是“鬼的好”高瑞云,鬼的好已40多岁了,经常倒背着手走路,略微发白的瘦瘦的长脸镶着死鱼一样的眼睛,高高的个头,微微弯腰,像秋天的红高粱,承受不住头部的压力。

“二哥,仕昌让我给你们带信回来,他今天又开始在李竹明那边干事了,叫你们不用担心。”鬼的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