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12页)

顺着哗哗的雨水,我记忆的镜头往回推拉到高中生活。高二暑假,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我在同学果园里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重复着摘桃、摘苹果、装车、打药、看果园十多个小时的重活。那活一天干下来散了架可真能让人睡着觉,不像现在经常失眠。同学父亲像个过去抠门的老财主找了一个打短工的,把我当一个正儿八经的雇工待。16岁的我和另外两个青年干一样的活,但给我的待遇是管吃住,每天两块两毛五,他们两个三块。太阳未起床,我们已在老板娘的叫喝声中,浑身挂着晨露,和着汗水,像黑煤窑里背煤那样扛着100多斤重的桃子装车了。苹果还轻一点,一篓子一般70多斤。他们两个青年一下子就提起来放在肩上,我抬不起来,只好把篓子挪到园内坡上,再慢慢地蹭到肩上,低着头,小心那些苹果树、桃树、梨树枝子划伤了脸,撕破了衣服。七月流火,暑热难耐,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头流到脸上、胳膊上,用舌头一舔,咸咸的,搞得浑身黏糊糊的,衣服贴在身上。我们要跪在地上手持薄薄的刀片,把从好的桃树品种上剪下的树枝上面的一个个胚芽小心翼翼地嫁接到那些野桃树苗上,然后再用尼龙薄膜缠好。火红的太阳烧得云彩灿烂烂,我们盼望着落山吃晚饭。每天都是固定不变的炒茄子,炒豆角,黑糊糊的,即使那样,我都能吃上三个大馒头。晚饭后本想歇一歇,刚躺下歇会儿,老板又撵着我们看果园。看果园倒是挺有趣,这活不累,提着根短棍,围着果园里外到处转悠。有时哪个地方“吧嗒”一声,我们以为是偷苹果的,悄悄地走进看,什么也没有,是苹果熟透了自己掉到地上。偶尔听见草丛里的声音,借着皎洁月光一看,慢腾腾地爬出一只肥滚滚的刺猬来。果园里面的活,最难干的要数打药了。秋天,红蜘蛛翻了天,那桃树叶、苹果叶后背上全是一片暗红色在蠕动,那东西最喜欢吃果树嘻叶子,不及时打药,一棵树上墨绿的叶子没几天就吃得只剩叶柄。那沉重的高压喷雾器,我拼出吃奶的力气上下压着,那边打工的青年抱着喷头在给果树喷药,遇到线缠绕的时候,喷雾器都压不动。有时压不动,那边就呵斥我“使劲!使劲!”操作高压喷雾器和抱喷杆这两个活我们经常轮流干。抱喷杆也不轻松,身上披件雨衣,以防药液流到身上,在黏糊糊的燥热中那滋味就像锅里蒸馒头。即使如此,时间长了,那雨衣根本不管用。那兑好的药液里面有“一六零五”“六六六”“乐果”等粘得满身湿漉漉的,打完药,我们去使狗河洗澡,那些药遇水起反应,疼得我和同学在河里大哭。当然快乐的时候也有很多。特别是拉着板车走在果园小路上,两边和头顶葡萄架上都嘀里嘟噜长满了那种黑色的“玫瑰香”葡萄,扬起脖子就可以吃到那甜甜的葡萄。暑假结束了,我拿到了55块钱,用自己的血汗钱交了学费。我尝到了第一次独立的感觉,不管怎么说,是自己挣得钱。高三复读那一年,痛苦送走徐世水,怀着一身满不在乎不抱任何希望参加高考。我感觉自己就是下庄户地的命了,即使考不上,我也不会再复读了。五叔给我找了一份在石灰窑的工作,我弯着瘦弱的腰低着头郁郁地重复着父亲多年前的那些工作。火红的太阳下,瘦瘦的胳膊擎着大铁锤砸石头,磨起血泡搬着沉重的石头,沿着长长的斜坡推着漫长的人生,拉着沉重的装载人生的车子,在一阵阵“嘿呦嘿呦”的号子中,撒下长长的汗水和斜斜的影子。炎炎烈火中投进一块块石头修炼着无知和蒙昧,冒着那火辣辣的尘灰用长长的铁钎“哗啦哗啦”掏着通红通红的汞灰,艰难地拖着那满满车子的汞灰,再和另一个伙伴用特大号铁锨装好那十吨的“黄河”拖挂车,以此来换得那每天8块钱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