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空 睦月 岁末之火(第4/7页)

关于这回的小火灾和注连绳的事,通常是先由藤兵卫处理,经过种种衡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惊动老板。就这点来说,藤兵卫并非只是负责生意的掌柜,可说是伊丹屋的支柱。藤兵卫带着被送回来的阿胜回到邻近佛龛房的自己房间,这根支柱让阿胜在火盆前取暖,等身子暖和了,先安慰仍在流泪的阿胜,说是老板和老板娘都不知道你逃跑的事,不用担心被赶出铺子,或被处罚。阿胜在藤兵卫这么安慰时,仍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阿丰握了两个小饭团,另加一杯白开水,递到阿胜面前。

“肚子饿了吧?先吃饭。”

但是阿胜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吃不下吗?如果你心里很难过,那就先说出来好了。为什么要逃跑?说出来好不好?”

藤兵卫双手揣在袖口里,为难地不断皱着眉,最后问道:“我说阿胜啊,你逃跑是为了……选在今天逃跑,是想在家里过年……想跟阿爸、阿妈一起过年吗?”

阿胜依旧—味抽抽搭搭地哭。

“还是,有人虐待你,才一时冲动跑出去?”

对阿丰的这个问话,阿胜虽然眼泪扑簌簌掉,却仍用力地摇头。

阿丰看着藤兵卫,而他则看着掉在阿胜小手背上的泪珠。

“那,阿胜,”阿丰又问道,“这样的话,你今晚逃走是不是因为昨晚的小火灾?”

阿胜瘦弱的肩膀僵住了。她仿佛想压抑身子的颤抖,用力撑着搁存膝上的双手

“再说得明白点,是为了昨晚的小火灾和藏在神龛注连绳里的头发……是不是?”

阿胜一听,不知是否终于崩溃了,哭得更厉害。啊,果然猜对了,阿丰暗付,与藤兵卫互看了—眼。

“哭久了,小心眼睛会瞎掉。”

要从还留有乡音、哭得喘不过气来的阿胜口中问出话来,真是大费周折。

“是你把头发藏在注连绳里的吗?”

阿胜边打哆嗦边点头说:“是。”

“为什么呢?”

阿胜咕噜一声地吞咽之后,小声回答:“我认为这样可以供养——”

“供养?”藤兵卫瞪大双眼。

“那头发是谁的?”阿丰问道。

“是我……阿妈的。”

阿胜生于水乡的贫穷农家,在六个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幺。家里穷得三餐不继,阿胜搞不好会被卖到那种地方。因此,谈妥了可以到伊丹屋做事,她真的觉得很幸福,从没想过要对铺子做出那种恩将仇报的事。

大约两个月前——亦即刚谈定阿胜到伊丹屋做事后不久,阿胜的母亲突然病倒。那时,水乡那—带流行骇人的时疫——发高烧,难过得呻吟不已,频频想喝水,喉咙像塞住了般,染病后不到十天便会死去。阿胜的母亲正是染上了这种病。

无论接连死了多少人,代官所(注六)也不会关心这种贫穷村落。只是,开始谣传这病似乎会传染时,代官所才总算有所行动,八度派来公役,也只是敷衍了事地调查而已。

在这些公役之中有位医生,但在缺乏代官所支持的情况下,医生根本无法独力照顾那么多病人。不过,这位医生仍对痛苦、恐惧的村民提出了几个忠告。

不能用病人用过的碗筷吃饭、不能喝生水,其中最重要的忠告是不能将得这种病的死者直接土葬。医生说,这是他到长崎游学所得的知识。只要坚守这几点,时疫终将平息。

村民慌不择路地相信医生的话。将近半数的村民都因这个病病倒了。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为了避免村人死绝,再怎么严苛也必须遵守。正因为如此,不久,没接受任何治疗的母亲过世时,阿胜不但得忍受失去母亲的悲伤,还得忍受用火烧母亲遗体的痛苦。

这个村子没有火葬的习惯。生前十分疼爱阿胜的祖母,阿胜七岁时早天的哥哥,都长眠于村子尽头坟场的土馒头里。哥哥的身体在这泥土里,从泥土里会开出花、长出草来,让阿胜快乐,陪阿胜玩,哥哥哪儿都不去,一真都在这里——哥哥去世时,这么告诉阿胜的正是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