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间人(第6/14页)

60年过去了,历史学家仍然为当时的真相而争论不休,而死亡的数字则成了敏感的话题。中国的学者声称死了30万人,但很多国外的历史学家认为这个数据有所夸大。在日本,一些右翼组织彻底地否认了曾经发生过大屠杀的事情,而即使是相对来说中立一些的日本历史书,也宁愿称这次事件为一次“意外”。对中国人来说,它仍然是一个关于过去的最深的伤口;中国人讨厌由外来者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纪念馆有以中文、英文和日文写成标语:

不要忘记历史

过去是未来的指引

有许多巨大的标志牌,上面没有一个字,只写着:

300,000

在纪念馆的主厅里,玻璃柜中陈列着遇难者的骨骸。展厅的另一部分陈列着黑白照片,这里展示了士兵如何极有天分地记录下他最恶劣的时刻。很多日本的军人愚蠢到照下他们恶行的照片,然后把底片送到上海的照相馆冲洗。中国的技术人员把翻晒的照片拿给外国的记者,这是外界最早得知南京大屠杀的确凿证据之一。

我慢慢穿过那个静悄悄的、挂满了照片的展馆。在展厅的一个角落,我发现自己正在凝视的三张系列照片,是一个中国男人被砍头的过程:一个跪着的身影;一把举起的砍刀;一颗头颅在灰尘中滚动,像一个毛茸茸的球。然后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南京做更多这样的研究了。

我走出展馆,外头是空阔的院子,我坐了下来。我想离开南京了。这时候游览一个陌生的城市,显然不太明智;而写一篇游记是我此刻最不愿意做的事。但是我也害怕坐夜班火车回北京去——不可避免的,那样的旅途将充斥着一通通愤怒的对话。我独自坐在长长的石凳上,试着让自己鼓起勇气,然后走出纪念馆,回到城里去。

在庭院中间,有一群鸽子在太阳底下摇摇摆摆地走着。这些鸽子也属于纪念馆,有一个馆员专门负责饲养它们。这男人竖了个临时的标志牌,一块木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请勿捕捉和惊吓鸽子,请勿大声喧哗。

我走过去,读招牌上的字。鸽子的看护人和我攀谈起来。他的名字叫做龚邦兴,今年60岁;他从当地的一家玻璃厂退休后,就干起了这个饲养鸽子的工作。他一个月赚8块多美金。他喜欢说话,而他唯一想说的话题就是鸽子。听到别人说鸟的事情,我还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龚先生告诉我,这些鸽子对纪念馆很重要;因为坦白说来,大屠杀的展览是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说,如果其中一只鸽子生病了,会很快转染给其他的鸽子,所以他要用很多时间清理羽毛和鸽子屎。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但他喜欢。我问他纪念馆里有多少只鸽子。

“一百多只,”龚先生说:“但确切数目我说不准。我害怕去数清楚——这么做是不吉利的。万一我有天再数,发现数目不对了怎么办?那样我会担心一整天的。”

他在我的笔记本里写上了他的联系方式,要我如果以后再来南京,就和他联系。他穿着一双很大的黑色橡胶鞋,戴着顶土黄色的帽子。帽子的边缘有一点白色,是鸽子屎。那天,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向我提到北约轰炸事件的人。

回到北京是一种解脱。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记者站里积满了报纸。我略过所有关于外国的新闻,只看关于中国报道的标题:

政治宣传——烽火四起的游行抗议凸显中国根深蒂固的历史特性

骚动背后:中国人扭曲的世界观

对美国的愤怒在中国各省蔓延:轰炸大使馆事件为紧张气氛火上浇油

记者站也订阅了《中国日报》,这是共产党的英文报纸,我把那些文章也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