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槐打着抖说:冯山我一定要赢你,为我娘报仇。

冯山说:你娘是你气死的,她的死和我无关。

槐又说:我娘对你那么好,可你辜负了她。要是你娶了我娘,我娘现在一定坐在热炕上吃香的喝辣的。

冯山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以前动过娶菊香的念头,那时她得了痨病的丈夫还活着。可那会儿他还是个赌徒,他的目标还没有达到,他不可能娶菊香,就是他娶,菊香也不会嫁给他。再后来菊香的男人死了,他也赢了杨六,把当年父亲输给杨家的母亲又赢了回来,可惜那只是从杨家坟地迁回来的尸骨了。他把母亲的尸骨和父亲的尸骨合葬在冯家坟地时,他喊了一声:爹,娘来了——便泣不成声了。作为男人和儿子,他的孝已经尽到了。他身上也是一身轻松了,他最大的目的完成了,他就换了个人似的。文竹是他从杨六手里赢来的,活赌变成了死赌,不知从哪一刻起,文竹走进了他的心里,他也走进了文竹的心里,他发现时已经走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要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是因为他的心,他一刻也没有平息过。菊香不可能和他过这样的生活,他太了解菊香了。因为赌,菊香父母说死也不同意菊香嫁给他,他也不想让菊香为他提心吊胆,他只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在和杨六最后赌博的日子里,文竹走进了自己,他顺理成章地娶了文竹。当年他娶文竹时,菊香曾私下里对他说:冯山,这都是命,咱们的命从生下来就不一样,要是下辈子有缘,你再娶我。菊香说完这话时,冯山已经泪流满面了。他只对菊香说了句:菊香,我对不住你。

后来冯山明白,不是自己对不住菊香,是自己的命对不住菊香,他希望菊香好,才不能娶她。

鹰嘴岩上的风大了,这条峡谷是一个风口,山顶上风平浪静时,鹰嘴岩这个地方就经常风声大作。天已经黑了,风裹着毛毛雪针扎火燎地砸在冯山的脸上,他用余光观察着槐。槐凭着年轻气盛,刚登上鹰嘴岩时,甚至想拒绝用绳子系在腰上,他和冯山这一赌,没想过自己会输。他此时恨不能巴望鹰嘴岩上的石头断裂,让冯山摔下山崖,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虽然他第一次赌,又是和冯山,冯山和杨六赌的那段时间,母亲牵着他的手,一次次目送着冯山走出自家小屋,又一次次走回来。槐知道母亲菊香在为冯山担惊受怕,在冯山和杨六疯赌的日日夜夜,母亲茶不思饭不想,有时槐在梦里醒来,经常看见母亲面对着油灯泪流满面。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的母亲菊香为什么要为毫不相干的冯山这么提心吊胆。

但槐承认,每一次冯山离开家门时,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神情,他冲娘笑一笑,轻声说一声:我去了。然后伸出手在他头上抚摸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中,他的背影义无反顾,潇潇洒洒。年少的槐每次看着潇洒的冯山远去的背影,他就在心里说:日后我也要成为像冯山这样的男人。

冯山潇洒地去了,又淡定地回来,每次回来,他都豪气地脚踩着灶台,风卷残云地把娘给他做的饭菜很快吃光,然后抹抹嘴,冲娘和他温暖地笑一笑,然后像山一样地倒在炕上,雷鸣般的鼾声便响彻整个小屋了。就是那次,冯山输给杨六一条手臂,他甩着空袖管一荡一荡地回来,他的眼里冯山已经出神入化了。

冯山虽然是个赌徒,但他输得光明,赢得磊落,冯山男人的形象已经在他心里入神入境了。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啊,他一看到冯山心里就踏实无比,也有一种男人的力量,从心底里冉冉升起。可惜后来的结果就阴差阳错了,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恨冯山,恨的结果就是想置冯山于死地。他这次上山是怀着鱼死网破的心境,日本人的细菌和他没有关系,在南山当绺子时,他知道南山那伙绺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二龙山的冯山抗衡。他投靠日本人就是想借日本人的刀杀了冯山。他知道如果这次赌输了,还有日本人继续对付冯山。冯山一伙伏击了日本人,且夺走了细菌,日本人是不会放过冯山的,他从竹内大佐眼神里看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