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沧桑(第2/8页)

尤其,我更想把爱的秘密贯注于你们的心胸中,告诉各位,要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当作自己的亲兄弟,以爱填满心灵,如此,则将不再畏惧苦恼和死亡,当它们前来造访时,不妨视之如自己最亲切的姊妹,殷勤诚恳地来接待它们。

我希望能以简洁、平实、具体的手法描绘出这一切,不必做过甚其辞的赞美或讴歌。就像旅游归来的观光客,向自己的友人介绍异地风光的口吻,半认真、半带开玩笑。这许多愿望已取得明确的概略图,我耐心等待具体化日子来临的一天。当然我并不是袖手置之不顾,徒然地盼望,至少我已搜集了许多资料。不只是蕴藏在脑子里,每当出去旅行或散步时,袋中也一定放着一本小备忘录,以备随手记载。一本簿子不到两三周就写得满满的。我只是以简短的语句把映在眼帘的一切现实事物,一条条记下,不加特别注释,也没有脉络,就像画家的素描簿一样。诸如市街和乡道的风景、山峦或闹市的剪影,无意中从农夫、工人、主妇们听来的谈话,以及天气的晴阴、风、雨、岩石、植物、动物、鸟的飞翔、波浪的起伏、海涛的嬉戏、云的形状等等,俱收揽进备忘录中。偶尔我也曾把这里的记载,改写成小故事,发表出来。那些全与人类的生活毫无关联。在我而言,只要是一棵树木的故事,或是某种动物的生活,或云的飘荡,即使不夹进人物,也感到非常有趣。

前此,我脑中也曾一再提示出警告,一部长篇作品中没有人物登场,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我对这长年所抱持的理想,始终不愿放弃,我默默期待,深信有朝一日灵感一来,必能化不可能为可能。但到那时,我才了悟,美丽的风景中一定要人居住于其内,同时也发觉对“人”的描写更是困难,任你如何的努力、下多大的工夫,仍嫌不足。唯今之计,只有设法试图补救,直到现在,我仍从事这项工作——从前,我总把所有的人类看作一个整体,与我毫无缘分的整体。直到那时才改变我的这一观念,我发觉人类并不是抽象的东西,只有逐一认识每个个体,对研究工作才有益处。由是,我的备忘录和脑海中,逐渐填满新的形象。

进行这项研究之初,我感到很愉快。我已断然改掉过去的漠然态度,不论对任何类型的人都持之以关心,虽然,那时,有许多“当然”的事情,我仍觉得不可解,但另一方面我发觉,由于许多的旅行和见闻,已使我的眼界大开,观察力敏锐得多,再就是这期间我和小孩子的交往非常频繁,那也许因为一向我就特别喜欢小孩子的缘故。

这样做下来,我还是觉得观察云彩或海浪等自然物,远比研究人来得愉快。如今我更知道,人类和其他自然物的最大差异,在于人体上紧附着说谎的黏胶,我所认识的人,几乎都有这种现象。这大概是大家都勉强要求自己表现一种定型,而忘却各自所具的个性本质的结果,连我自己也不例外。孩童中也能发现到,对于其他的一般人,这种胶尤其重要。他们不管是有意识或无意识,总不愿让人看到本能所趋的赤裸裸的心,而是想表演某些戏。

经过一段时间,我已察觉自己似是一无进展,所捕捉的只是末梢的观察。首先,我先搜寻自己的缺点,不久,不由兴起失望之感,我周遭竟没有我心目中所需要的人。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可成为典型的人物即可。但不论社交界或学者之中,都找不出这种人选。我不由怀念起意大利来,想起在徒步旅行的中途所邂逅的许多旅伴,他们都是学手艺的少年人,现在回忆起来,发现他们中不乏绝佳的人选。

若从小旅店、小客栈去找寻,那必是徒劳无功白费气力,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对我的研究毫无裨益。我再度感到束手无策,最后,只有以小孩子为对象,或者到酒馆做各种研究。当然,那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那以后的几个星期,一直陷进消极的状态中,我对自己大失信心,认为自己的希望和期待,根本是异想天开。心情郁郁之余,频频到郊野流连,晚上泡在酒中,又回复过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