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9页)

邹志刚如坐针毡!他很想摆脱这尴尬的局面,很想居高临下地说一点什么,可他又不知该怎么说。于是,就再次直了直身子,硬着头皮说:“事已至此,你,你……说个价?”

任秋风说:“不愧是干商业的。让我想想……”

邹志刚似乎从话里听出了点希望,赶忙说:“感情上的事,是吧?这个这个……都是男人,可以商量。你说吧?”

任秋风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生意人,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能卖的!你记住我的话吧,你难受的日子就要到了。”

出了商场大门,任秋风看见苗青青像受惊的兔儿一样,仍在商场门口立着。于是,他大步走到苗青青跟前,淡淡地说:“人,我见了,也不是太差。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他么?”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告诉你,我转业了。对面那座楼,就是我的前沿阵地。”

苗青青身不由己地跟着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她恍然记得,那是家快要倒闭的商场。

应该说,是一个人硬把任秋风拽进商界的,这个人叫齐康民。

在民间,有很多这样的思想家:他们是从一个极端而又纯粹的时代走过来的。在那个年代里,他们可把玩的东西太少了,因此,偷书以至于读禁书,成了他们人生的一大乐趣。后来,慢慢地,他们在书里读出了思考的方法,也在书里读出了很多疑问……于是,他们就有了“指点江山”的嗜好。在思想的小抽屉里,自然储存着很多的人生抱负。可那抱负不是用来实施的,而是用来评说的。齐康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齐康民是商学院的一名教师,职称是副教授,课上得最好,却不讨人喜欢。因为他很狂,号称天下第一书虫。书虫就书虫吧,还要天下第一?!大学里有那么多老师,他怎么就第一了?于是仍然是副教授。他讲课有个特点,一讲到激动处,必说他早年偷书的经历,必说那句“当年我和任秋风一块偷书的时候,偷到的第一本书是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讲着讲着就忘了下课时间了,每次都要学生提醒:齐老师,到下课时间了。他这才从“课”里走出来,说:到了么?那,下课吧。

齐教授不仅有理论,也有实践。他曾经是商学院教师中第一个下海经商的人。有那么一段,人们每每见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教案的破书兜,出现在各个机关、单位的门前,见人就问:“要钢材么?要铝锭么?”就这样,卖了一年的钢材,跑烂了三双鞋,因喝酒进了五次医院,结果连一根针都没卖出去。他经商一年,不但没赚什么钱,却连连受骗,把自己存折上多年积蓄的五万块钱也全搭进去了……于是作罢。他自嘲说,看来,我只有卖“嘴”了。不过,在理论上,他是从不服输的。

这天,当任秋风出现在教室门外的时候,齐康民像是有感应似的,他突然朝窗外看了一眼,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各位同学,我告诉你们,门外站的那个人,就是当年“文革”中和我一起偷书的小子!——现在,下课。

于是,同学们叽叽喳喳的,一齐朝外看去,他们看到的竟是一个提着两个大提包的军人。于是,不知谁带的头,教室的女同学竟然齐声喊道:——任秋风,偷书贼!

这一声,把任秋风的脸都喊红了,他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一时显得十分尴尬。等齐康民走到他跟前,任秋风说:“你这家伙,咋回事?”

齐康民摇着头说:“没事没事,学生们闹着玩呢。这些学生,现在的学生啊……走,走。”

齐康民就住在商学院的家属院里。几年没见,进了门,任秋风发现,齐康民的家几乎不像个家,那简直就是个巨大的、混乱不堪的书橱!床上、地上、桌上、椅上全是书,一摞一摞的书,书都把人淹了!在书堆里,竟然还有两幅用宣纸写的手书:一幅为“大象无形”,一幅是“大音希声”。可如此气象的条幅,也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挂在靠墙的一堆书上,上边用两个茶杯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