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崩 溃(第2/3页)

约莫凌晨两点,最后一位宾客终于离去,我对里欧说道:“为什么这些人开口闭口都是这里的政治,难道这里没有文学,没有艺术与音乐吗?你可以想象在伦敦参加一场晚宴,结果席间所有人都只顾着聊前英国首相布莱尔和德国总理默克尔要做什么吗?”

“我很肯定这里有艺术也有书,那些人可能还是重度读者。但是我必须确定这些人都确实从国际角度掌握巴以最新政治形势,这是我的工作!我需要知道巴以双方都跟这些国外调停者说了些什么,别老这么愤世嫉俗。”

“就算你不打算安慰我的忧伤,也至少聊点我有兴趣的事情吧。”我对他说,“但今天晚上我两者都没得到。我现在非常需要自己的空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参加这场派对?”

我很确定里欧知道我内心所承受的一切,但他回避任何相关话题。他甚至回避我,回避我的情绪。他说我过度沉溺于悲伤之中,他说全世界每四位女性就有一位曾经历过类似情绪。又来了,又是数据。我已厌倦听到数据分析,厌倦听到有人告诉我该如何处理我的哀痛,而像我这样的例子又该感到多悲伤才算适量。生活并不是由数据构成的。“你面对生活的反应太剧烈了,面对这么强烈的情绪会让我觉得无力。”里欧写了一封简短的电子邮件给我,因为他没办法亲口对我说。他建议我去找一位心理咨询师谈谈我的痛楚,但我谁都不要,我只希望里欧能握住我的手。世上唯有他能抚慰我,我只想听见他亲口安慰我。他愈是回避,我就愈是渴望。我再次陷入过去的模式里,不停企盼着不可能实现的期望成真。

在这段令人迷惘的时期之中,我们又搬家了。我们搬去那赫罗,距离里欧先前的住处不远。那栋屋子挑高、空气流通、采光良好。那是一栋狭窄的红石建筑,附有三处宽广的露台,其中一处在前,另外两处在后。我们住的是那栋建筑最上面的两层楼,一楼则是马哈耐·耶胡达市场的一部分。前露台就位于一楼正上方,每天还不到黎明时分楼下就会传来噪声。一楼屋主不止一次讨论到万一有人趁着市场入口两名警卫坐下来吃中东蔬菜球,或在经过一天漫长工作打起瞌睡之时在入口放下炸弹怎么办。过去在巴勒斯坦大起义期间,这个市场曾数度成为恐怖分子的攻击目标。楼下住户想象到时候整条街的房子,包括他们的露台都会布满鲜血与尸块。

基兰与玛亚长得很快。基兰已近十五岁,他有自己的世界与朋友,他还有自己的音乐、演唱会与打鼓课。玛亚深受其苦。基兰不断将她拒于他的青少年世界门外,在他的世界里,他的小妹妹只会是个拖油瓶。里欧忙着采访铸铅行动,而我则继续身陷愁云惨雾之中。玛亚会一个人坐在窗边盯着市场看上好长一段时间,当她觉得无聊时就会跑去烦基兰,但总会被他赶出房间。就在这段期间内,她被迫学会安静地独处。她过去总静不下来。这些日子她会一个人在房里画画,当她开口时,说起话来也像若有所思,有时甚至条理分明,不像过去那样胡言乱语地追问身边一切事物。有一天我放她一个人在家,自己跑去市场买点东西,她站在窗边对着我挥手道别。当我采购完毕准备要回家时,发现她还站在窗边,同样对着我挥挥手。我穿越隔开市场与我们家的那条狭窄的阿格里帕斯街,爬上楼梯进到客厅。

她皱着眉走出来,对我说:“我很担心你。”

“为什么?”

“市场人很多,我在找炸弹客在哪里。”

“什么?”

“我常常坐在窗户旁边想找出炸弹客。”

“什么意思?”我近来昏沉已久的心突然心跳加速。

“就是炸弹啊,如果真的发生了,会发生在人多的地方不是吗?爸爸说现在因为加沙又在打仗,所以坐公交车不安全,我想那你去市场也不安全。我知道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把我留在家,没有带我一起去,可是我不想失去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