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第8/9页)

她没有想过他们也会分手。两个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相携着往前走的人,所有最纯洁的梦都是和对方分享的,连脸上长出第一颗青春痘和第一条皱纹都是对方先看到的,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人相互之间也会有罅隙。那时她真想哭啊,她想小童一定哭死了,但是静山说他们是很平静地分手。为什么呢?她问。也没有为什么,静山说,以后再说吧,就挂了电话。过了好多天,小童的 MSN 头像终于亮了,她追上去问这问那,小童笑笑说是啊,分手了,十年的感情结束了。她问怎么会呢,小童说你和东东不也分了吗?她说这怎么一样啊,我本来就没有多喜欢东东,打发一个人的寂寞罢了,你们是不一样的呀。有什么不一样,小童说,我们也有你不知道的问题。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她问,你们都跟一家人一样了呀。小童呵呵笑着不肯正面回答。她觉得心里真凉。

眼看着就五月了。她想起去年,想起前年,三年去普陀的约定还没有兑现,人却已经散了。她记得小童那天在电话里急切切地说,人许下了诺言一定要实现的,否则谁也帮不了你。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想。那么菩萨帮助我们了吗?她问自己,也许帮了,也许没有,也许帮了也不会显现出来,也许没帮人却在那里自以为是。她不知道应该跟小童还是静山更亲一点,因为她任性地觉得,他们之间提出分手的那个人就是坏人,不仅仅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负责任,也是对所有看着他们一路走来,还相信爱和陪伴的人不负责任。所以哪一天如果让她知道是谁对不起这段感情,她就不理那个人了,无论是静山还是小童。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可以纵容自己的自私,却要求别人纯洁高尚。

静山在电话里告诉她,东东回威海了。她嗯了一声,没有多问什么。静山说他的运气还是不错,回去以后就升了一级。她想那么菩萨还是挺准的。静山说五一去哪里呢,她说在家待着。静山说不去普陀山了吗,她说人都不全了,去还有什么意思。静山说去吧,本来就没有什么全不全的,人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只要自己还在,就是全的。

这次他们没有在汽车站等来等去,反正就两个人,说好时间一下就找到了。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想问小童最近在干什么,可是又告诉自己不要问。静山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也没什么不高兴,面部表情非常平静,还是像往常一样,带头在前面走着。她想起中学的时候,静山老是让她抄作业,她不会做几何题,就在上课前把静山的本子拿过来,藏在课桌下面,照着上面的样子偷偷画辅助线。小童那时候数学挺好的,其他也挺好,就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不太和男生说话。不知道他们后来是怎么变成情侣的。世界上的一切都非常神秘,有时候让人觉得美丽,有时候又纠缠不清。她很希望所有的关系都简简单单,人可以放下自己,不要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小心思。可是她做得到吗?就从她自己开始。如果不行,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

还是那一些路。静山说我们住头一年来的那个旅馆吧,你记得在哪里吗?她说不记得,但是旁边好像有一家小饭店的。他们沿路慢慢走着。还是有许多花,矮矮的妇人夸自己的住处多么干净,便宜,而且就在隔壁。他们笑笑,都不说话。看到一个很眼熟的,跟前年那个带路的妇人长得差不多,他们跟着上去,却发现房子变了。静山问,你有没有一个弟弟,也有出租的旅店,自己还开着一个小饭馆的?妇人说没有。她问怎么办,静山四下看看,说算了,就住在这里吧。

还是那些菩萨,还是那些庙。但是握着香的时候,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许什么愿,三年的人事变化,让她惊讶,但也很自然。天地在顺着自己的意志往下延续,而他们只是其中那么微小的点。身边这些许愿的人,有时觉得他们可憎,有时觉得他们可怜。不知道菩萨怎么看她。也许根本就不看。香燃了快一半,她还在那里浑浑噩噩,胡天胡地,脑中空无一物。